朱尔伸出一只手,拨弄前厅中央悬挂的金铃。她轻轻地转动它,轻柔而充满克制,好似在摇晃婴儿的摇篮。
“令人怀念。”她说,用桃红色的眼睛仔细打量金铃的孔隙。当她这么做时,姬寻就坐在距离她七八步远的墙边。然而她好像一点也没注意到他。在属于伦拉的3050号屋前厅里,她表现出女主人式的自如与雍容。
姬寻仍旧保持着他端正的坐姿,打量这个曾经被他消灭过思想的人。他不掩饰目光里的好奇,但没有拿出任何武器——事实上,在一间别人家的前厅里,他很难拿出一件事先未曾准备好的武器。
“既然你在这里,”他说,“我想……”
朱尔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她微笑着冲他摆动脑袋,在那片被叫做寒霜之家的土地上,那表示友好与无害。
“我们都有很多问题想从彼此身上了解,姬寻先生。”她说,“我们的初次会面很失败。不过,对于从事我这种职业的人,探索阶段的失败是常见的。如果着眼于整体,过去只是一个非常小的问题。可以认为是一种经验学习过程——从你身上我的确学到了很多东西。但是首先我要否认你的猜想。不,剩余的不老者没有全部醒来。在你使我们全部陷入思维停顿以后,有人唤醒了我,而我只唤醒了自己的一位朋友,他叫基摩。”
姬寻眨动了一下眼睛。
“前伦理审查委员会执行员。”他说,“负责处理精神主义者,以及全部的处刑——”
“那并不是处刑。”朱尔纠正道,“委员会并不打算惩戒任何人。那只是神经导正模拟。”
姬寻不置可否地微笑。
“你对我们有一些偏见。”朱尔说,“这不是毫无理由的。或许你在对我们执行手术以前设法读取了我们的思维。这样的技术我们也曾经拥有过——没有那么细致精确,不过只要采用特定的语言,读取即时想法很容易办到。如你所见,姬寻先生,这些模型球是我们当时技术理论的缩影。外壳与内核的共振,一种象征物。”
她又用手指轻轻弹动了一下金铃。
“我们的故事是一段救亡史。“她说。
“救亡史。”姬寻跟着重复道。他的语调依旧不动声色,但目光里有意地透露出一种含蓄的戏谑。
“请别急着嘲笑曾经败给你的人。“朱尔说道,“对于我们,你的出现是一个完全的意外。我想维斯和蓓把你当作了灾厄之家的产物,毕竟我们在那里丢弃了许多危险品,带有智能的变异是可能发生的。我确信我的一个孩子身上就发生了这种事,而当我们产生冲突时,他恰好也在你身边。维斯坚信这是你来自于灾厄之家的证据。我试着说服他开拓思路,但……比改变现实更困难的是改变习惯,姬寻先生。况且你也应当理解,以你当时进入我们基地的方式,对你所说的一切保持怀疑是很自然的。”
“我并不期待你们相信。“姬寻回答说,“就当时的情况而言,你们的观点对我毫无价值。”
“如果是这样,”朱尔反问道,“你为何又对我们的最后作品感兴趣?”
“这并不是你们的作品。”
“姬寻先生,我想你调取过维斯的记忆。我怀疑你调取过我们所有人的记忆,除了我——毕竟我的孩子是个相当偏执的人,你也见识过他——不过我想那也足够了。在所有参与切分器计划的人里,我并不是唯一留下来的那个。你会从维斯的思想里看到它是怎样通过委员会的审查,还有我们第一次要求进行导正思维模拟时的争吵。基摩审讯过大部分精神主义者,而伦拉——不是我们现在这间屋子的主人,是我曾经教导过的那一个——参与了大部分的切分器模拟测试。这些都能彼此验证,因为它确实是我们所创作的——无限切分器,无终计算器,或名终末无限之城,这是我们面对历史终结时做出的最后努力。”
姬寻看起来仍在思索。在这期间,朱尔往后退了一点。她从墙角搬来另一把椅子,把它放在金铃的另一面,与姬寻相对而坐。
“这座城市是我们的骄傲。“她说,“并且,姬寻先生,我猜想它和你的故乡也息息相关,你能来到这里应当归功于它。”
“我没有看出关联性。”姬寻说,“当我第一次进入这里时,我只是打算寻找一个时差合适的藏身之所。关于我的故乡,从一贯的原则上而言,是不信赖无限性架构的。”
朱尔露出了笑容:“这正是重点所在。”
“我没有看出来。”姬寻说,“也许这是你专属的记忆,而我当初错过了这一段——你的孩子不愿意让我检查你的记忆体。我个人猜测那是因为其中有关于他的事。”
“他一向感情用事。”朱尔半是讥笑地评价道,“在性情和能力上,他只体现出他父亲的水准。”
“说到这个,”姬寻接话道,“我有一点好奇,是什么样的理由让你选择生育他。据我所知,你们已经知道怎样替换年轻身体了。”
“我在考虑增加支持者的数量。”朱尔说,“能够算上投票数的那种。当然,光是有我的血缘还不够,他需要完备的智能和知性。”
“为何不在你的同道里选择一个呢?”姬寻继续问道,“若要培养足够优秀的服从者,为何要在陆地之上选择一个雄性?若和你们相比,他们不过是未经开化的原始人。”
“知识的原始与潜能无关。对于我的孩子,我希望他更多遵循我的指导。”
“那么,你希望他更少受另一边的影响?完全地听从你摆布?所以你不选择给他一个同样身为不老者的父亲?”
朱尔大方地承认了。她又做了个手势,一句寒霜之家的俚语——人拥有的东西应当恰到好处,不多也不少。
“我不认为他需要两个指导者。”她说,“当然,看起来他仍然对自己的另一边耿耿于怀。他想要让两边变得平等,而不考虑任何复杂的风险。一种相当狭隘而平庸的公平观。我并不怪他,因为教育失败是指导者的责任。我想在他身上体现的是我的失败。不过就像我说的,对于从事我这种工作的人,接受失败是一种基本素养。培育新事物的代价总是很大的。”
姬寻突然间笑了起来。他从未那样明显地失态,以至于对面的朱尔也费解地望着他。过了几秒后他停下了。
“抱歉,”姬寻说,“无关紧要。不过我很乐意了解一位母亲的想法,尤其是在她有个叛逆孩子的前提下。我只能从外人那里观察这种心理模式,因为对我的故乡而言,家庭制是完全非理性的。尽管我遭到了驱逐,但那不影响我们的共识——由出生次序决定权力关系和所有权是一种落后模式。那造成了很多非必要损失。”
“这是一种嘲笑吗?”
“这只是效率问题。”姬寻态度温驯地回答,“于我私人而言,我很尊重母亲的角色。我也想知道她们心里是怎样思考的。”
“只是作为母亲的部分?”
“任何部分。”姬寻说,“请讲吧。如果你认为我有一些偏见,我愿意倾听这段救世史——由一位母亲所讲述的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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