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觉得听不懂,那就不要多问了。明天晚上我会把张同学带回来。”
放下手机后,周雨对着冲他皱眉的陈伟如此宣告。然而,陈伟没有急于追问张沐牧的下落,又或者绑架者的身份,反倒说:“你们准备怎样解决那个叫桑莲的人?”
“不会怎样解决,只是让他不能成佛而已。我可没有说一定会杀了他之类的。”
心跳没有一点加快迹象,周雨以极为平静的语气回答。
“他也住在那个地下出租屋里吧?如果我没想错,上次你去那里找的人,就是那位桑莲先生了?”
否认也没有意义,周雨以沉默认可了他的猜测。
陈伟眨了一下眼睛,竟然还露出了笑容:“怎么回事?我记得上一次你突然对佛教的事情很感兴趣,难道说,这位桑莲先生是什么坐在菩提树下的王子吗?”
“不,只是个饿死鬼罢了。”
“唔,一个躲在地底修道院里的饿死鬼,却被一位绑匪处心积虑地对付。这里面的道理,我就一点思路都没有了。那么周同学你呢?你在里面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谁知道呢,我自己也没搞清楚呢——不过是什么都无所谓。”
周雨仰头望向月亮:“只要把张同学带回来就行了,其他的事情与我无关。”
听到他的话后,陈伟却叹了口气。
“周同学,严格来说,这个世上不存在‘无关’的事情。作为人,如果不能审慎行动的话,那就和野兽无异了。以目下的状况,我不赞成听从那位绑匪先生的要求。”
“即使张同学就会死掉?那个家伙就算杀了人,警察也是绝对找不到的,这一点我可以保证。别说缉捕了,恐怕连立案都办不到呢。”
听到他这么说,陈伟也陷入了沉默。良久以后,他才开口说:“周同学,你明天晚上打算出去吧?”
“对,而且我不希望陈同学你出现。因为那样实在是太碍事了,光是把张同学带回来就很吃力,我没有多余的精力来照顾你。”
“这一点我倒是能够理解,放心吧,我还不至于专门去拖后腿。不过周同学,有一点我要跟你确认。”
陈伟静静地盯着他。
“你真的不是去杀人的吗?”
面对他的提问,周雨没有正面回答,反而闭着眼冷淡地说:“你还真在意这件事呢。”
“自然,因为那是杀人嘛。失物可以找回,财产可以赔偿,就算残疾也有很多治疗的手段,只有性命是无可挽回的。”
“对陌生人的命那么关心,你是有什么圣母病吗?”
“别误会我的意思啊,虽然这么说很不道德,但对我而言,这件事的重点并不在陌生的受害者,而在于周同学你。这个世上不存在光是夺取而毫无付出之事,让别人失去性命的时候,你也会丧失一些东西。这和用法律的名义判处死刑是不同的,以私人的意志去剥夺同类性命,那是将自我的视界置于同类之外。无论是以高出‘人’的地位去审判,还是以低于‘人’的兽性去掠夺,都是一样的。”
听到这一大段话,周雨略微觉得烦躁起来。他攥紧了伞柄说:“那又怎么样?”
“或许你自己并不在乎,但是对于关切你的人很重要。我想小矮人也不愿意失去一个朋友。杀人是会改变一生、背负一生的事情,我希望周同学你对此有清晰的认识,而不是把它当成解决问题的方便手段。”
“照你这么说,杀死恶人也不行吗?”
“那也是一样的。周同学你自己会去杀的,是你标准下的‘恶’。无论实际情况怎样,其先决条件就是,你认为自己有高于同类之上的审判权,这是我刚才说的第一种情况。”
“既然你这么在意同类的话,那么异类呢?杀死一头野兽又如何?”
“怎么说呢,这个超出我的经验范围,所以也无法斩钉截铁地下论断。但是在非必要的情况下杀生,我是不赞成的……屠龙者也会变成龙,这个故事周同学听说过吧?”
“也就是说屠龙也不应该了。”
“那也不是。总有一些情况是无可奈何的,但是在那之前,至少我希望你对自己行为的分量有所认知。不得不用‘杀’来解决问题,这种无可奈何,本身就是文明落后的表现。与其去尝试给一个道德困境做最佳选择,先去从根本上避免这个困境出现,这才是秩序和发展的意义。”
因为胸中的燥热,周雨没有立刻借口,他先是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然后才说:“你不是侦探。”
“怎么说?”
“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道德学家呢。”
陈伟又笑了两声。
“我只是心存希望而已。如果我们发展了几千年,还和原始时代没有任何不同的话,那不是太令人绝望了吗?”
“真是妖论。我们和原始时代最大的不同,仅仅是工具和技术而已。连食性都还没有变化,就想要摘取星辰了吗?”
“所以只是理想而已。不过张同学,有件事我还是要纠正的。我们和原始时代的不同,不仅是工具和技术,还有一样很重要的东西,那就是概念。虽说是无形之物,其分量和实体的工具是不分轩轾的。即便是同样的行为,如果被赋予的概念不同,其性质也可能是两回事。”
“真啰嗦啊。”
“总比什么都不说好吧。”
对着那种得体的表情,周雨不爽的心情更加强烈了。最后他只是淡淡地说:“我回去了。”
“那么明晚的事情呢?已经下定决心了吗?”
“不想听你的废话了。总之我没有杀人的打算。”
这句话一出口,陈伟立刻站起来说:“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方便的话请让我也在你家客厅过一夜,毕竟太晚回去是会被宿管记名的。”
如果不是考虑到野外的安全问题,周雨现在就想把这个家伙打晕,丢进草丛里喂蚊虫。虽然是有这种冲动,当陈伟过来搀扶时,为了保证伤势不加重,他也没有提出任何反对。两人正要一起朝地铁站走去,自头顶树冠中传来簌簌的响动。
一只乌鸦飞落到两人面前。
同夜色融为一体的羽毛,令人难以识别其体征的细节。只有那双细小的眼睛散发出微弱的红光。与之相互辉映的,还有衔在它口中的红色水晶筹码。
乌鸦歪过脖颈,窃窃打量周雨手中的黑伞,然后立即将筹码置于地上,振翅朝着湖心飞去。
“……还真是物似主人形。”
已经稍微将骨剑掣出少许的周雨,眼看来不及行动,只得俯身将筹码拾起。和过去曾经拿到的银色筹码相似,是以淡红色的水晶材质制成,一面镂刻着蝴蝶图案的契约物。
想到这枚东西曾经被摩天把玩在手中,他就有一种无法抗拒的嫌恶感,立刻收回两根手指,只用拇指和食指的指甲尖夹住筹码两面,将它翻转过来。
筹码的面值是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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