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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病房里,孟德海正在为崔姨擦脸。此刻的他平静又慈祥,仿佛所有的事都已经过去了。
身后的电视隐隐传来早间新闻的声音:“京海电力实业公司七名犯罪嫌疑人于昨夜被警方成功抓捕,京海市供电局副局长杨健和电力实业公司总经理马涛双双自首。”
崔姨的手指又开始抽动,她的嘴唇在微微开合。
孟德海怔怔地望着屏幕,没有注意到妻子的变化。
电视上开始播放杨健等人自首的画面,孟德海起身,想凑近了看。
他的手突然被拉住了。
孟德海回过头,这情景只在他梦里出现过,他不知该惊喜还是难过!
崔姨拉着他的手,嘴里念叨着什么,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孟德海把耳朵缓缓凑到崔姨嘴边。
崔姨断断续续地说:“老孟,我对不起你……我收过高启强的礼。”
孟德海听着妻子的话,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惊讶。
住院部走廊上,一个患者家属模样的小伙子靠在公共区域的长椅上昏昏欲睡。
孟德海从病房里走了出来,没有任何表情,经过小伙子的时候,停下来望着他。
小伙子靠着椅背,似乎睡沉了。
孟德海慈祥地拍拍他:“回去睡吧,别着凉了。你工作没问题,只是我在医院待得太久了。病人家属大多比病人更像病人,哪有小伙子能天天守在这里还活蹦乱跳的。”
小伙子挠着头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孟德海说道:“放心,我不会跑,也没有地方可去。告诉安欣,到山上找我。”
专案组的两辆车停在山脚下,还是当年安欣和孟钰爬过的那座山。
安欣下了车,孙旭、方宁等其他专案组成员也纷纷下车。
安欣回头望着大家:“就在这里等我。”
说罢,他独自向山腰凉亭走去。
山腰凉亭里,安长林和孟德海正谈着话。
安长林说道:“我知道你这十几年来一直有气,被赵立冬压着,先从市公安局调到穷乡僻壤的青华区,刚做出一些成绩,又被调到人大常委会主任这么一个养老的职位上。”
孟德海翻翻白眼:“老安,我最烦的就是你这种口气!都是公安出身,难道我的觉悟不如你安长林吗?你这人就是这样,话永远不说透!”
安长林说:“老孟,你要装睡,我也叫不醒啊!”
安欣爬上凉亭,见安长林也在,向二人敬礼。
孟德海说道:“叫你来是向你坦白的,这是我从高启强那儿收过的唯一的东西。”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安欣。
安欣打开一看,是一个房产证和几串钥匙。
房产证上面是崔姨的名字,签字时间是2011年。
孟德海说道:“你崔姨刚刚醒了,我才知道这房产证藏在我们家的壁橱里十年了,可这房子我们一天也没住过。今天我才知道,她当年拿宣传单给我看的时候,钥匙就已经在手里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教育整顿自查自纠的表格,打开,递给安欣。
“这是自查自纠第二轮填的表格,替我交给徐忠吧。”
孟德海转身握了握安长林的手,环视四周的风景。“山上的风景确实好,但是身居高位要站得直、站得正才行。老伙计,保重。安欣,我们下山吧!”
安欣陪着孟德海下山,慢慢地打开了那张自查自纠的表格。
孟德海走在前面,一脸释然,但背影佝偻的样子出卖了他的心境。
“我叫孟德海,今年61岁,曾任京海市公安局副局长、京海市青华区委书记,现任京海市人大常委会主任。我向组织保证,我个人没有接受过任何形式的贿赂,但是却依然成了黑恶势力的保护伞。本想靠着自己对党的忠诚做出一番政绩,但是现在回头想想,只是给自己找了个疏于防范的借口。我自认亏欠妻子,更不敢让女儿再受委屈。供电局收入本来就高,买个好房子怎么了?女婿有能力,买个好车子怎么了?社会上有点儿传言,工作上出点儿问题,都很正常,人无完人嘛。我用纵容来弥补对家人的亏欠,最终却害了杨健,害了孟钰,毁掉了这个家。我愿意坦白,接受组织上对我的一切调查处理。”
安欣和孟德海坐在车后座上,相对无言。
孟德海轻声说道:“安欣,你一直做的才是正确的,不要替我这样的人难过。将来有时间,希望你能照顾好孟钰和豆豆。”
安欣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不断点头。
安欣的车驶近市直机关招待所大门,门前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孟钰。
车子停下,安欣和孟德海下车。孟德海倒还坦然。安欣不敢与孟钰的目光相碰。
孟钰说道:“安欣,你把我也抓起来吧!让我们一家在里面团圆!”
孟德海平静地说:“小钰,你妈妈醒了,你的担子更重了!往后你妈妈、豆豆都需要你照顾,你要学会坚强。”
孟钰上前紧紧拉住父亲的手,泣不成声。
安欣默默地在边上立着,一声不响。
孟德海用力掰开孟钰的手,随着安欣走进招待所的大门。
人和车都已离开,只剩孟钰还站在那儿,带着从未有过的无助,不知下一步该如何开始。
一周后,市直机关招待所组长办公室里,办公桌上摆着厚厚的一摞笔录。截至目前,京海电力系统的贪腐问题,涉案人员和充当保护伞的官员总计六十七人,部到案。可是搜集到的能够指控高启强的证据却微乎其微。指导组在研究方案的时候,好巧不巧,信访办有人送来了万民书,替孟德海求情。大家都知道,孟德海在任期间为青华区做了不少好事,在群众中也有一定声望。但这份万民书实际上就是逐客令。兔死狐悲,他们不是为孟德海求情,而是为自己的将来求情。而在幕后策划这一切的赵立冬还在思考着指导组又会弄出什么动静来。
高家大厅里,高启强看着被黄老送回来的“人民公仆”。他明白,黄老不想再和他有什么牵连了。孟德海被抓让老黄头害怕了。于是,高启强也做起了两手准备,把钱转移到国外,继续和指导组缠斗,斗得赢最好,斗不赢,跑。
福禄茶楼内,茶楼的几张台子边都坐满了客人,服务员忙得团团转,只有那张硕大的圆台还为高启强留着。
高启强带着一家人熟门熟路地来到自己的座位前,正要拉椅子,一只手按住了椅背。
对面是一对驴友装扮的青年男女,身体健壮,都是运动型的。
估计谁也不会想到会有人在福禄茶楼和高启强抢位子。女子拿起手机要拍视频曝光,结果被高晓晨一把抢过手机。老板宋光出来请陌生男女离开,表示不做他们的生意。高启强从儿子手里抢过手机,准备还给女子。女子接过手机,却就势反扣过高启强的手腕。
高启强神色一变,察觉到不好。
女子和男子都变了脸,从腰里各掏出一把野外生存刀,向高启强的腹部刺去。
高启强到底机警,一脚踹开女子,拼命躲开了两人的致命一击。
面对突然的变故,高启兰和黄瑶都大惊失色,不知所措。
高晓晨抄起把椅子砸向男子。
女子扑向高启强,握匕首的手法相当专业,一看就受过格斗训练。
高启强一把掀翻桌子,阻挡住女杀手的攻势。
楼里顿时大乱,各桌客人都忙不迭地往外跑。
高启强抄起地上的板凳还击,冲着高晓晨大喊:“保护你姑姑和妹妹!”
一男一女露出本来面目,他们目标明确,只奔高启强一人,每一刺都是杀招。
宋光急了,拿了茶壶砸向杀手。
男杀手挥臂挡开,毫不在乎。
高启强用随手捡的凳子做武器,努力保护住自己的家人,大喊:“快叫人!”
关键时刻,高晓晨倒是爆发了男子气概,死死缠住男杀手。
男杀手急了,连着在高晓晨身上捅了三刀。
高晓晨不敢相信地看着鲜血从自己的身体里冒出来,仍死死地攥着男杀手的胳膊不放。
另一边的女杀手在高启强的身上划下几道口子,伤并不重。
黄瑶缩在墙角里,拨打电话:“虎叔,我爸出事了!快带人到福禄茶楼来!”
高启兰躲在另一侧拨打电话。忙乱中,她最先想到的还是安欣。
“安欣,我哥出事了,在福禄茶楼,你快来!”
宋光带着厨师,拿着菜刀、擀面杖等厨具冲了出来,拼死围住高启强。
女杀手眼看人越来越多,不能得手,冲着男杀手大喊:“走了!”
男杀手挣脱高晓晨,和女杀手一起夺门而出。
宋光和厨师只顾着高启强,根本无心追赶。
高启强伏在地上,顾不得身上的伤,手脚并用地向高晓晨爬去。
高晓晨躺在地上,伤口还在冒血,人已经奄奄一息。
黄瑶起身,拨打120急救电话。
高启兰在一旁帮高晓晨做紧急包扎、救护。
高启强的嗓音中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儿子,儿子,你睁开眼!你不要吓你爸!”
福禄茶楼门口,救护车的声音隐隐传来,等不及的高启强背着包扎好的高晓晨,不顾后背和腿上的伤口,踉跄着往外跑。高启兰和黄瑶阻拦不住,只能在后面扶着。
门外围着上百名看热闹的街坊,叽叽喳喳,议论纷纷。
一向镇定的高启强此刻只是个懦弱的父亲,他努力分开人群去迎救护车。父子俩的鲜血滴滴答答,洒落一路,分不清是父亲的还是儿子的。
车终于来了,却不是救护车,而是一辆一路警笛呼啸的警用摩托。摩托车停在高启强的面前,骑手打开面罩——是安欣。
安欣看着满身鲜血的高启强父子。“你还行吗?”
“我没事,救我儿子!”
高家一家三口合力将高晓晨放到安欣的后座上,小心地将他固定好。
直到这时,救护车才姗姗来迟。
安欣说道:“现在是下班时间,路上太堵。高启强,你坐救护车,我们市第一医院见。”
说罢,他合上面罩,一踩油门,带着高晓晨扬长而去。
高启兰、黄瑶搀着高启强上了救护车。
下班时分,街上交通拥堵,鸣着警笛的警用摩托在车辆的缝隙里穿梭。
高晓晨靠在安欣的背上,气若游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