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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庆宫。
殿内群臣林立,除了御史和六科,皆是四品以上官员。
待永泰帝踱步而出,于龙椅端坐,众臣齐齐俯首。
“陛下万年,大庆万年!”
“平身。”
永泰帝淡淡开口。
“谢陛下。”
“大事面奏,小事具本,无事卷帘。”
等众官员直起身子,宝座旁边的贾红衣笑眯眯的高声喊了一句。
话音刚落,兵部侍郎寇向东不等尊次,横跨一步站了出来。
“陛下!”
兵部侍郎平举笏板,沉声道:“定国公亡故,蛮族一旦得知,必将大举南下!臣以为,当务之急应该立即择一良将北上,接掌无回关关防,以备蛮族之患。”
此话一出,殿内安静了几分。
永泰帝没说话,仿佛在静静的等待着什么。
果然,没过多久,内阁首辅刘守义站了出来。
“陛下。”
刘守义老得不成样子,就这横跨两步都显得颤颤巍巍的,但声音却是异常中气十足:“寇大人说的不错,蛮族一旦得知定国公亡故,必不会再龟缩于草原,但有一个问题不知寇大人想过没有,无论谁接掌赤松军,有把握像定国公一样,将蛮族拒于无回关之外吗?”
声音刚刚落下,细微的嘈杂就在大殿内响起。
大多数人都抱有跟首辅一样的念头,纷纷点头。
事实上,这几日因定国公之事,阳京看似安静了不少,但暗地里早就波涛汹涌。
因为这些官员突然发现,仓促之下,居然找不到能取代定国公的帅才。
也就是说,无论派谁去守无回关,似乎都避免不了关破人亡,蛮族荼毒北地的下场。
“笑话!”
左都御史韩渡长笑一声,“那照刘阁老这意思,直接放弃无回关得了,北地就任由蛮族肆虐也罢。”
部分有血性的官员纷纷附和。
刘守义毫不动怒,点头道:“并非不可。”
瞬间!
整个大殿都安静了下来。
大部分人都不敢置信的看向刘守义。
“说。”永泰帝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喜怒。
“陛下。”
刘守义躬身,而后面向群臣,高声道:“定国公是千古难出的军事奇才,有他在,蛮族之患自然不用多加理会,可如今,定国公既已离世,无回关破是早晚都会发生的定局。”
说着,刘守义又转回身子拜下:“臣以为,既然早晚都要破,与其坚守无回关,白白浪费六十万赤松军,倒不如趁着现在蛮族还未来袭,早早放弃无回关。”
轰~!
巨大的喧闹山呼海啸一般炸开。
方才还以为理解错了刘守义的意思,有些不敢置信,所以没人开口,而此刻,所有人都清清楚楚的听到了首辅的言论。
放弃无回关?!
这种话,他是怎么敢说的?!
“老匹夫欲叛国否?!”
七品的年轻给事中,直接破口大骂。
一时间从之者众。
“老贼!安敢有此丧权辱国之言?!”
“放弃无回关,你是想放弃整个北地的大庆子民吗?”
“刘守义,你这是要卖国吗?!”
“陛下,臣怀疑刘守义乃蛮族奸细,请陛下立即下令入狱审问!”
“……”
御史、给事中这两个言官部门,疯了一般跳出来,目眦欲裂,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刘守义嚼烂了吞下去。
他们可不管刘守义是什么内阁首辅,天子近臣,胆敢触犯这种最根本的坚守,必须承受应有的代价!
而刘守义唾面自干,不动声色。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嘈杂之中刺出,让众人为之一顿。
“放弃无回关,放弃北地,不等于放弃我大庆子民!”
礼部侍郎郑怀越众而出,“陛下!一旦无回关破,蛮族铁骑必长驱直入,届时我大庆北方,又将陷入当年之惨境!”
“我想。”
郑怀顿了顿,看向刘守义,“首辅大人只是想放弃无回关,并不是要放弃北地百姓。”
“没错。”
刘守义赞许的看了郑怀一眼,道:“陛下,派人接掌赤松军势在必行,而且越快越好。”
这下把众人给整懵了。
又说放弃无回关,又说不放弃北地百姓,这前后不搭调啊?
却听刘守义继续道:“下一步,便是拖延蛮族攻关,同时……迁徙北地百姓南下!”
“不可能!”
同为阁老的季宣仁皱眉开口,并非是想要反对自己的老大哥,而是这其中漏洞实在太大。
“单就一个拖延蛮族攻关,其结果、效用都难以定论。”
“另外。”
“北地三省十四府,人口以万万计,现如今无论是时间还是财力,都无法支持迁徙完成,更何况如此大规模的迁徙,必定民心动摇,稍有不慎便是更大的灾难!”
“除非……”
说到这里,季宣仁突然满面骇然,直勾勾看向刘守义:“以赤松军为饵,放弃最北边的三府!”
话音刚落,所有人看向刘守义的眼神变得畏惧起来。
赤松军是大庆最精锐的军队,几百万条人命,最终才凝练出这么一只铁血强军。
这样一只军队,说是王牌也毫不为过。
就这么白白的抛弃掉?
还有那三府……放弃的意思,可不是放弃这三府之地。
而是放弃这三府内的所有一切,来为北地其余十一府百姓的撤离争取时间。
包括土地,包括城镇,包括人。
以百万计的大庆之人!
哪怕只是想想,众人都觉得不寒而栗。
“刘大人,你真的是这么打算的吗?”
有人开口问道,声音干涩无比。
“为了大局,部分的牺牲是可以接受的。”
刘守义沉声道。
这种回答,事实上就是承认。
“开阳府,正平府,宁浚府,这三府地广人稀,蛮族要搜刮完这一片,的确需要不少时日,撤离百姓的时间是够了。”
左都御史韩渡迈步而出,问道:“可那些撤离北地的百姓,又该安置于何处?”
这又是新的问题,而且根本绕不开的问题。
那些不甘心就这么让百万百姓送死的人,此时又仿佛看到了希望。
可刘守义早就做好了完整的计划,哪里会忽略掉这么大的漏洞。
“上半年南渝府水灾,千里汪洋,死难者上百万,逃难者达三百万。”
“虽有九皇子殿下亲往赈灾,但南渝府依旧十室九空,成了名副其实的鬼府。”
“只要调集工部、兵部新旧楼船一百八十二艘,从阳河入渭水,只需于跃海府和南渝府来回十余次,便可将十一府百姓数迁徙完毕。”
直到这里,刘守义的部计划才完展露出来。
工部借钦天监之力打造的楼船,高十二层,长一百六十六丈,宽三十七丈,一次可运载近两万人。
一百八十二艘,一趟就是三百多万人!
而南渝府作为直隶府之一,占地极广,完可以容纳下十一府所有的百姓。
虽然渭水的深度,让楼船最远只能驶入跃海府河段,汇集其余十府之人还需要不少的时间。
但这已经最节省,最高效的办法了。
想到这里,所有人惊骇的同时,对刘守义这个超过耄耋之年的老首辅,有了新的印象。
够狠,够稳!
“可……”
有人深吸一口气,问道:“北地就这么让给蛮族了?”
虽然,中州的北地,历朝历代都饱受战火,甚至有过几任朝代,根本不将北地视为国土。
但不可否认。
北地,是中州的北地。
这是刻在中州人族骨子里的思想。
“但凡有选择……”
刘守义摇了摇头,后面的话没有说完。
“阁老,下官最后还有一个问题。”
韩渡面色严肃,开口道,“假设一切顺利,那以后,北地又当如何?”
“阁老想过没有,蛮族只是来掳掠的,他们不会经营,不会建设,当北地的价值被掏空之后,他们就会退回关外,继续他们的放牧。”
“而北地本就贫瘠,这十几年的太平,好不容易让北地有了些起色,一旦放弃,不用太久,短短一年,便可使得北地彻底荒芜。”
“届时,以大庆如今的国力想要重建北地,难如登天!”
“除非,阁老根本就没想过收回北地,而是打算效仿前朝,裂土中州,与蛮族划疆而治!”
韩渡的声音高亢明亮,在大殿内久久回荡。
刘守义缓缓抬头,与韩渡对视:“只要大庆还在,总是有机会的。”
“我们一代人不行,那就两代,三代……”
寂静。
落针可闻的寂静。
所有人惊骇欲绝,这种事儿怎么能承认呢?
哪怕的确就是这个打算,瞎编也得编个别的理由出来。
一旦承认……遗臭万年都是轻的!
“你,一点儿都不在乎身后之名吗?”
永泰帝突然开口,带着淡淡的威严回荡在殿内。
刘守义昂首挺胸,而后一揖到地:“臣,惟愿大庆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