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退与溃退,虽只一字之差,结局却是天差地别。
郭使君汉中之后接替夏侯渊,为西部战事擦屁股收尾,这点道理他自然明白。
可刘备大军在侧,或许下一刻便要咬上来,他实在不敢拖延。
上邽与冀县之间一河相连,其间无险可守,与其届时全军覆没,还不如此时壮士断腕。
此时最好的选择当然是留下后队的几屯士兵阻击,其他人趁机逃之夭夭。
姜维部队骑兵不多,若能如此应对,损失还能控制在一个可以接受的范围……
可这些临时拼凑而来的队伍,落后的人哪个肯甘当替死鬼?
“蜀军追来啦——”
“刘备杀过来啦——!”
“咱们人多,能打啊!”
“你娘的,能打你跑个屁啊?!”
“……”
队伍最后的士兵们得到了郭淮撤退的命令,又眼见姜维率军气势汹汹的杀了过来,根本没人有结阵阻敌的打算。
何况后队中还有很多负责押运粮草辎重的民夫,惊恐之下当先冲乱了队伍,嘴里还高喊着动摇军心的话……
即使某些人有不同的想法,被大部队裹挟之后也淹没在了杂乱之中,根本不敢停下脚步组织反击。
将官跑的比兵还快呢,有马的玩命挥鞭,没马的丢盔弃甲……拥挤踩踏,哀嚎惨叫不绝于耳。
原本只是弃了营寨与灶火,现在可好,辎重粮草全都抛下了。
有些头脑活泛的,本想着旌旗甲胄、粮草辎重都是军功,应该能引诱敌军捡拾,给自己争取时间,创造一线生机。
哪知道那冲在最前面的五百赤星军,由于战功计算方法不同,早已习惯了无视这些战利品,看一眼的欲望都没有。
至于其他汉军……噶人头不比捡这玩意值钱多了?
一马当先的姜维正握紧手中的骑枪,精准挑杀着当在他前方的魏军士兵,已跑起速度的西北骏马将未冷的尸身撞飞,撕开人潮。
迎面吹来的风中带着溅起的血花,没等鼻子闻到,便已将血腥味甩在了身后。
“匹夫休走!天水姜伯约来也!”
这段日子太子对冀县的改造他都看在眼里,后来又听说,无论南中还是东三郡,几乎每到一地都会如此这般。
打破旧秩序,建立新规则。
在刘禅眼中并不彻底的,甚至可以称为向时代妥协的小打小闹,看在姜维眼中已是巨大的改变。
姜家虽然也是天水有名有姓的家族,但终究算不得上流。
刘禅在座的事情,在他看来就是在缩小上流与普通大姓的差距,再缩小普通大姓与一般家族的差距。
差距的缩小,也意味着取而代之将成为可能。
而以此手段获取的资源,又可施惠于小民。
姜维对此深以为然。
黄巾之乱就已经深刻的暴露出了无度压榨小民的后果,而不同等级群体的重新洗牌,也是他乐于看到的。
太子的到来就像有股新鲜而凛冽的风,吹走了原本透着腐朽的臭味。
如姜维一般的“非主流”家族,乃至小民良家子,重新看到了上升的希望。
最初的时候,姜维虽然归降了刘禅,但最初在他心中,并没有完全将现在的蜀汉与他“理想中曾经的强汉”划上等号。
他也需要观察,披着仁德盛名外衣的刘汉,内里到底一副什么景象。
现在他看到了。
太子刘禅的一系列举措之下,似乎还有一个尚未露出全貌、他已无从揣测的计划。
但他能从与太子的交谈中感觉得到,如今这些举措,似乎还仅仅只是铺垫而已。
太子理想中的大汉,确实与他所想不同,那将是一个崭新的大汉。
但,同样值得他姜维浴血厮杀。
长矛挺刺时再没有身在曹魏时的迷茫,念头通达,招式自然行云流水。
正冲杀间,不觉前方却猛然看到一杆将旗,上书一个“马”字。
姜维这才猛然警觉,自己似乎已经杀的太深了,身边仅有十几名赤星战士策马相随。
但见这些人随自己杀入敌军之中却毫无惧色,那当然,这些人跟着刘禅的时候啥阵仗没见过。
姜维见此豪气顿生。
听闻太子于万军从中,单枪匹马尚可将敌将轻松挑于马下。
如今自己不过追杀逃兵,尚不敢斩将夺旗的话,来日传到太子耳中,岂不被耻笑?
想到此处,姜维再度加速前冲,挑翻数名士兵后一声爆喝:“贼将休走!留下头来!”
那“马”字旗下的人顶盔带甲,看背影只觉得似乎还有些许眼熟。
姜维这一声大喝,吓得那人惊恐回望,标志性的三撇胡立刻让他认出了眼前这位老熟人。
这不是当初东逃之时,将自己认定成叛徒,随后弃之如敝履的天水郡太守马遵吗?
“啊!”马遵显然也一眼就认出了后方紧追不舍的姜维,惊呼一声,打马便逃。
他现在悔的肠子都青了。
早知道有今天,他当时还不如把姜维带在身边,反而不至于让这小子翻起什么大浪来。
现在可好,人家真投汉了!
不仅投汉了,还领着一群如狼似虎的兵来追杀他。
鬼知道他当时肚脐眼放屁——怎么想(响)的。
马遵胯下马自然不差,只可惜郡守老爷多年不曾征战沙场,骑术早已生疏了。
这一扬鞭打马,马儿往前一蹿,马遵拽着缰绳便是向后一仰。
刚要提起来的速度,又让他给拽下来了……
姜维哪能发过这种送上门的机会,登时纵马急追,手中枪连连刺出,杀得魏军溃兵莫敢当前。
眼前溃军顿时如波开浪裂,姜维策马直奔马遵!
「哼,汝平日便常有不敬之言,此时跟来,莫不是欲取某之头,献于刘备乎?」
姜维之父当年为救老太守而死,他自幼长于天水,而后便在郡中效力。
虽对曹丕篡汉确有一些抱怨言语,但此前却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天水郡的事情。
当郡守马遵昂着头,带着鄙夷的目光看向自己,阴阳怪气说出这句话时的样子,和自己当时的悲愤,姜维现在仍记得很清楚。
噗!
长枪透胸而出,复又撤回,马遵惨叫一声,鲜血已是汩汩涌出。
姜维手下不停,收枪抽刀,不等马遵跌落马去,已是策马追上,一刀斩了他的首级拴于马颈,扬长而去……
他并未羞辱马遵,甚至给了对方一个痛快。
只有心中委屈怨恨的人才会那么做,而对如今的姜维来说,马遵只是“甲首一级”而已。
他甚至有些感慨,若非马遵,他还未必下的了投汉的决心。
“驾!随吾杀敌——!”
姜维染红的长枪高举,天光大亮,旭日东升,照得他如披金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