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翻供”二字,莫铄月略觉惊讶,没想到这案子还有这一出。她略一琢磨,让岑廉先带她去见那个称作冥婆的人。
地牢昏暗潮湿,壁上常年点着油灯,微弱的光芒投下,将人影拉长,莫名变得有些狰狞,连缝隙透进的一点点风,似乎都能让人不寒而栗。
莫铄月默然跟在岑廉身后,经过关押着两个偷尸贼的牢房时,忽听到声响,她稍微顿了顿,侧目看去。
其中一个敦实矮胖的中年男子一看到他们,立时上前,口中连连喊道
“大人,大人,小的什么都招了,这事就是我们二人所为,与旁人无关啊!”
因为跑的急,他囚衣的衣襟处露出白色的一角,材质与粗麻囚衣迥异,看着倒像……
莫铄月盯看了一瞬,浅笑不语,心想,原来翻供是因为这个原因呀。
她继续往前,将身后的嘶喊抛下不理。
走过三间牢房,岑廉在第四间牢房前停住,打开了牢门,走了进去。
墙壁高处有一小窗,光线透进来,落在一红衣妇人身上,她闭目盘坐在草堆上,上身挺直,纹丝不动,像是潜心修行打坐。
她的头发散落了几缕在肩上,不过整体发式还可辨认,是一种四五十岁女人常挽的发式。
可比起她的发式,她的脸却是年轻许多,不施粉黛的面容至多算清秀,但胜在气质清雅,就算艳丽的红衣在她身上,也不见半分俗气。
很难想到,做着死人生意的冥婆,会是这样一副令人赏心悦目的模样。
察觉有人靠近,冥婆睁开了眼,目光却是越过岑廉,直视门口的人。
莫铄月收回打量的目光,朝她扬唇,踱步入内,“我这刚听说了一个炼师的履历,颇觉神异,或许还是你的同行,可要说与你听听?”
冥婆不屑冷哼。
“何氏,乳名念娘,齐州人士,自小聪明颖悟,十岁时沉迷黄老之术,拜入青衣教。二十一岁还俗,重归红尘,自此行踪成迷。”
莫铄月随口念着一人身世,神色悠然,而她对面这红衣女子的面色却是越发难看。
“不过,我认为行踪成迷有些故弄玄虚了,毕竟真人就在我眼前。”
她好整以暇地看着对面之人,“我听说,青衣教的弟子皆是炼师,当冥婆的,还是头回闻。不知,这算不算有辱师门?”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都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莫铄月不紧不慢道“我是不是胡说,何炼师心知肚明。青衣教修仙道,悟轮回,而你却做着死人的生意,扰乱阴间秩序。这辈子,怕是羽化登仙无望了吧?”
到底是虔诚修习了十数载,自己忠实信仰的东西哪敢遗忘,她的脸瞬间唰白。
莫铄月也不管对面之人愈发惨白的面色,自顾自道“说来也是可笑,你只管八字配对,却不管地下的人愿不愿意,这般强买强卖,他们能瞑目?还是说你满足的,不过就是自己的私心……”
冥婆的身体微一颤抖,硬声打断她,“胡说!这世间我是最懂他的人,他怎会不愿,你休要在此挑拨离间!”
他,而非他们。
莫铄月心中一动,更加确信自己此前的判断。
“你口中的他,是何人?”莫铄月凝视着她。
冥婆一惊,不由得瞪大眼睛看她,眼里露出惊慌,不过也只是一瞬。
很快她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垂下眼睑,用一种故作平静的语声道
“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你说的这些,我完全听不懂。”
何念娘的神色渐复平静,若不是露出袖外的指节因为攥得太紧而显青白,还真能让旁人相信,她不是强装镇定。
“不急,去往青衣教的衙役最迟今夜便可归来,我自然会得到我想要的消息。在这之前,不如让我先猜猜你那离去的情郎是做何营生的,贩夫?走卒?抑或是农夫?”
莫铄月盘腿坐于她对面的草堆上,觉得地上坚硬冰冷,本想再吧啦些草垫着,但看着对面之人咬唇沉默,岿然不动的模样,不想未审先输气势,只好作罢。
她盯着何念娘,继续缓声开口,“看来都不是,那地位要再高一些。想来你也看不上商贾,怕不是拐了哪家公子吧?”
“呵,拐?”
何念娘冷笑,“把你那些龌龊的心思收一收,我和他,你一个毛头丫头还没资格评价。你不就是想从我口中诈出实情,告诉你又有何妨!不过,我有一条件。”
“你就算担下所有罪责,我也无权放了马六他们。”莫铄月猜出她所想,实话实说。
何念娘一滞,“你怎知……”随即她面色又冷了下来,“既然做不到,那我们就没什么好谈的。”
何念娘对马六就算没有私情,也有义在。
马六对她的心思吧,或许没有这般简单。但两方倒是不藏私心,尽力让对方脱险,很是难得,莫铄月心中不免生出一丝敬意。
“马六和骆虎二人触犯律法,证据确凿,无可辩驳。我虽不能做主放了他们,但求得轻判还是可以做到的。这已是我的极限,何炼师,这点是你们赚了才是。”
莫铄月浅浅一笑,神情认真而无害,不等她开口,又道“看来何炼师是没有意见了,那可以先让那二人签字画押了。”
何念娘嗤了一声,冷睨着她,“你这半大小丫头,倒是会替人做主。”
“谬赞谬赞,比起您做的那些事,我这点小心思不值一提。”
既然从犯确凿,就差主犯认罪,早敲定,这事早了结。
莫铄月一边笑着应和,一边转向岑廉,“岑叔,让书吏尽快拟好供词,那两人签字画押时,别忘了告诉他们——何念娘已供认不讳,早些认罪,还能一起求得轻判,对大家都有好处。”
岑廉眼里略带迷茫,但还是明白适时闭口不问,按着她的要求,出了牢房,要供状去了。
“绸缪牖户,让人反悔的机会都没有,你这种人若是行商,还真能赚个盆满钵满。”
“是吗?那就借炼师吉言了。”
何念娘冷嗤,不再看她。
莫铄月不以为意,换了个轻松点的坐姿,捡了根枯草秆在手中随意晃着,“该从何处说起呢?不如从你的那个有情郎说起,如何?”
何念娘瞳孔微动,没有说话,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向小窗外,空茫的眼里,莫铄月分明看到她浮起的一丝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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