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探了过来,莫铄月惊了一下,很快将银票放于一旁,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比之自己心事重重的样子,莫远就显得天真快乐得太多。
一路上这里瞧瞧,那里看看,眼里是无尽的好奇和喜悦。
就算现在坐在茶馆里,也是一副坐不住的样子,总想摸摸这一处,探探那一块。
真好,这才是孩子该有的生活。
“无聊啦?姐姐带你去看杂耍好不好?”
“好耶!”莫远欢呼。
因为堪堪才过午时,杂耍卖艺的稀稀两两,连莫远看了一会,都觉得甚是平淡无奇。
看着他兴趣缺缺的神色,莫铄月便又带着他,漫步去往茶楼听书。
空中的云朵像棉花一样挨挨挤挤,让透下来的阳光都柔和了不少。
许是今岁暖阳多见,道旁的槐树,有些隐约可见淡黄色的小小花苞,不经意间,莫铄月一抬头,一抹淡雅的芬芳近在咫尺。
绿叶白花之间,两只雀鸟在桠枝之间欢快跳跃,叽叽喳喳。
莫铄月静静地望着,忽有一种像是某个漫长的浪费了的下午,有一种深深的平和。
俄而有一道男声自身后传来——“怎么,府里的花木还比不得这个。”
他的声音还是一贯的清冷,却在这个瞬间,在这样的平和中,添了一丝让人心安的宁静。
莫铄月转身,轻快唤道:“王爷。”
许是刚从宫里出来,李蕴旼今日穿着一身绣着夔龙纹的紫袍,因为剪裁合身,衬得他愈发颀长挺拔,少了几分往日里的清隽慵懒,更显威严冷峻。
但此刻的他,唇角却是噙着淡淡的笑意,“府里的花不如外头,府里的茶也不如顾氏茶坊,你还真是不识货。”
来到京都,就是来到他的地盘,一行一动,怎会逃开他的眼线。莫铄月深知此理,便也不觉惊诧。
知道他不是真的责备,莫铄月轻笑:“王爷怎也来此,可要一起再去顾氏茶坊?刚刚听书听到一半,觉得还有点意思,正要带小远折返过去呢。”
“不去。”
干脆果断,却在意料之中。她并不觉得惊讶,“那我和小远去了哦。”
他没有回答,脸上还是带着几分笑意,可不知是不是错觉,莫铄月觉得,这笑似乎有些不怀好意。
“既然得闲,正好,本王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
“有美酒雅乐的地方。不过,”李蕴旼顿了顿,面上带了几分神秘,“这地方门庭赫奕,规矩繁琐,你得先换上一身端庄得体的衣饰才行。”
有美酒雅乐,难不成是醉仙楼那样的地方?不不不,这里是富甲天下的帝都,怎可与江州相提并论,定然是更有考究格调的地方啊。
无数美好的画面在她眼前掠过,莫铄月的眸光似有星芒,忙不迭地点头,“好啊。”
门庭赫奕,规矩繁琐。
无数种的可能,无数种的亭台楼阁、琼楼玉宇、碉楼小筑……莫铄月通通都设想过。
但是,唯一没有设想过的地方——就是这种满眼挂着白幡的地方。
是高门大户,庄严气派,也有乐声传来,只是这乐是丧乐,至于这酒…谁还能有心情喝?
也难怪,他特意送来一身白色衣裙,还不让莫远跟着。
“这样别样气派的地方,确实只有王爷会带我来。”莫铄月甩下马车的帘子,把“别样气派”四字,咬得特别重。
“府中不养闲人。”李蕴旼走下马车,转头撇了她一眼,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你既住在王府,自然有你该做的差事。”
他停了一下,简略解释:“死者是京都颇有名望的布商,名唤贾世祥,几日前京兆府初步断定死者为服毒自裁,但其母坚称,死者不会是自杀。”
偌大的京城,百万人口,一个小小商贾是不是自杀,与你一个皇子有何关系?莫铄月简直无语,这人真的是管得太宽。
也是真的很!锱!铢!必!较!
须臾,冷静下来后,她才想起,不日前大理寺卿齐言致仕,皇上挑来挑去都未寻到合适的人接任。
李蕴旼被紧急召回京,便是因为此事。
按流程,京都发生的大小案子,京兆府若未上呈至刑部和大理寺,便还是由京兆府先行探查。
但是,如今代理大理寺卿一职的可是堂堂恭靖王爷,当朝四皇子,他若是想直接辖管,谁敢冒着头身分离的危险,说个不字?
她低头思索着,等回过神来,发现李蕴旼早已往贾府大门走去。
晚霞在天边烧成了一条条深深浅浅的红,落在他一尘不染的白衣上,折射出一种别致又淡雅的颜色。
莫铄月不由得暗自感叹,就算穿着一身寻常白衣,还是掩不住那气定神闲的矜贵气质啊。
有个硬气的背景,果然腰杆就是挺得直。
贾府大门旁除了守门的护院,还站着两人,一位是穿着缌麻的少年,一位是寻常丧服的中年男子。
莫铄月猜想,年纪大的应是贾府管事,年轻的那个估计是贾府族中小辈。
想来整日迎来送往,两人都有些麻木了,接了名帖,连看都没看一眼,惯性地施礼,也没多问,就让他们二人进去了。
因为是办丧事,又是夜幕将近,府里往来客人寥寥,步履匆匆。
走过拱桥,一道人工开凿的细窄溪流蜿蜒向前,垂柳微摇,两侧楼亭高高低低,沿渠而建,清幽风雅。
溪涧走到头,显出其水源出处——一汪静谧清澈的湖水,四周环着笔直翠竹,仿若一块浅色青玉一不小心,混入了一大片的油绿碧玉之中。
几座嶙峋假山坐落其上,错落有致,假山上又有青松翠柏造景,远远看着,真似苍松兀立峭壁的意境。
莫铄月终于明白,李蕴旼口中的“颇有名望”的真正意思了。
这院落之大,又极尽风雅,四周不见半分奢靡庸俗堆砌,颇像世代入仕人家的宅邸,这样的含蓄,这样的财力,怕不是颇有名望这般简单,而是屈指可数了。
“这贾家,是皇商?”莫铄月低声问出心中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