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寻常人稀罕到不行的东西,在他们这些人眼里,不过就如吃饭睡觉一般稀松平常,见多了,也就不觉珍贵。
在这个瞬间,她也幡然地意识到——
李蕴旼口中的颇有名望,并非什么谦词,也并非轻视。而是在他那样的身份,那样一贯的认知当中,除了他的家人,似乎还真没几人,能称得上尊贵二字。
这世道就是这般无奈啊。贫富贵贱,从一个婴孩呱呱坠地起便已划分。
莫铄月哑然失笑,果然公平这东西,从来就不存在。
曾经不就是因为自己和黎家,还有那个人,地位、力量乃至心智的悬殊,才会被他们相继欺骗、折辱。
不过堪堪三年,却仿佛度过了艰难凄惨的一生。每日都是煎熬,度日如年。
最终,在那双十年华,如花一般的年纪,她还是绝望而决绝地走向冰冷的湖水,结束自己短暂却又难堪的一生。
公平这东西,从来没有站在她这方。
可似乎,又怵然开眼了一般,站在了她这边。毕竟,她莫名地又重回这世间。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以打还打,这样的,可就太公平了。
她一向不是个知轻重的人,现在,轮到她还给他们的,岂会如此公平呢?
“莫姑娘,莫姑娘!”秦继站在街面的对过朝她招手。
在她惊愕愣神之际,秦继已经一路小跑到她面前。
“莫姑娘,可是准备回府?正好,坐府里的马车,我们一道回去。”
“秦侍卫怎么在这?你不是在大理寺么?”莫铄月惊疑出声。
来的时候,秦继被遣至大理寺,并未跟随。莫铄月以为,今日是不会碰上他了。
“就是去取些文书,花不了多少时间。”秦继笑了笑,“正巧,我也才路过这里,没想到就碰上你了。”
莫铄月呵呵一笑,“是有点巧。”
她嘴上敷衍着,心想,大理寺在永乐街,贾府在兴萃坊,一个东,一个西,这都能遇上,哪里会是巧合。
她望了一眼他身后的马车,觉得眼熟,好像就是傍晚来时坐的那一辆,心下忽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不由得压低了声音:
“该不会,王爷一直在这等着?”
他生气离开,至少也有一个时辰了,却一直在这等着……
该不会是,她刚刚说错话,李蕴旼当着外人不好训她,还要关起门来,好好教训一顿?
不过须臾,莫铄月已经想出了无数种不好的结果。
“正好有些紧急公务需要王爷即刻批复,王爷一向勤勉,不愿耽搁,就直接在马车上挑灯办公了。”
到底是从小在规矩森严的宫里长大的,秦继很快替自家主子找到了十分恰当得体的理由,不待莫铄月细思,又道:“夜已深,我们还是快些回府吧。”
“王爷既然还有公务,我怎好过去搅扰。”莫铄月一脸的衷心加痛惜,“这不,贾府已然备好马车,也不好拂了贾夫人的好意,我还是坐这辆吧。”
“怎么,现在都轮到你对府中的马车挑三拣四起来了?”李蕴旼挑帘看她。
“怎么会!这不是担心打搅了王爷。”莫铄月笑得尽量真诚又真诚,急忙分辩:“这别家的马车再好,也不如自家的熟悉舒适呀。再说了,也不是谁都能坐的上恭靖王府的马车,我惶恐感激还来不及,怎敢挑剔呢!”
别的马屁话,李蕴旼一概只当未闻,唯独那“自家”二字,让他心头的那口气散去了一些。
他微微扬唇,却在即将泄露真实情绪前,放下帘子,声音还是那种一贯的清冷——
“上来。”
莫铄月哪里能明白这冷面阎王的真实想法,只能依依不舍地辞别贾府管家,硬着头皮上了王府的马车。
车轴辘辘,在寂静的夜里分外明显。
车内更是格外安静,入耳的唯有书页翻动时,发出的轻微沙沙声。
莫铄月一向受不了这种尴尬怪异的静谧,低头行礼,率先打破道:“适才在贾府时,我……只是开个玩笑,并非是在消遣王爷,对不起。”
其实,从他生气离开后,莫铄月一直颇感愧疚,拿他和一个已嫁人妇,还是刚刚丧偶的女人打趣,着实过分了些。
“嗯。”李蕴旼没有说话,目光还是落在手中的文书,他看书极快,一目十行,没一会就翻到最后一页,然后提笔在文书末尾写了几字,将文书放于一旁,这才抬眼看向莫铄月。
“故意将本王支开,可有问出什么了?”
“咦?王爷竟然猜到了。”莫铄月欣喜一笑,几上的烛火微微跃动,落在她的双眸,明亮而又欢快。
“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王爷。”
都说发自心底真正的笑,是会发光的。车壁上宫灯光芒落下,少女白皙明丽的面庞蒙着一层明亮迷眼的光,仿佛不是来自壁灯,而是自身体中散发出来的一般。
李蕴旼微微错神,一直看着莫铄月。幸好长久以来练就的沉着冷静,令他片刻之间,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沉声道:
“那样的玩笑话,不希望再从你口中出现第二次。”
莫铄月再次垂头郑重行了一礼,斟酌道:
“我确实是有意要支开王爷,所以才说了那样的话……我见贾夫人与王爷似乎是旧识,而且,她看您的眼神……有些不太寻常。担心她在您面前,会刻意隐瞒。但后来一想,就算为了案子,那样的玩笑,仍是有辱王爷清誉,确属不该,还望王爷海涵。”
女人看女人的感觉总是更准一些,贾林氏的目光总是似有若无地跟随着李蕴旼,若说不是别样的情愫,谁信呢。
若是因为碍于暗恋对象在场,有些话羞于表达,因此耽误查案,出了差错谁来承担?
思来想去,莫铄月觉得还是支开李蕴旼的好。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为了查案,她有时总要用一些浮夸的演技。
以前和岑思静他们一起,也是自然而然地演了起来,也不觉有什么不对劲。
可是当时看着李蕴旼在一旁,不知为什么,她竟是觉得有些羞耻,拉不下脸来那样做作。
不过这种难为情的尴尬,她自是不能告诉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