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杨宣也不是傻子,呛过了水,也就学乖了,不敢再真的激怒她,用力吸了好几口气,极力忍下怒火,说:“我是要寻死,可是你明明就有一百种的方法让我即刻毙命,为何要让我在水里痛苦挣扎那么久!”
“想死,还怕痛苦啊。”
莫铄月浅浅笑着,望着杨宣的目光,却是凌厉如刀,“吕殷入水那一刻,那种无望的心情,难道不比现在的你,痛苦数倍吗?”
一听到吕殷的名字,杨宣的眼眶又是一红,“我不知他……会走得那般决绝。”
“是不知,还是不想知?”莫铄月冷声逼问,当真相真的浮出水面,她发现,涉及此事者,哪有无辜的?
吕殷的死,他们这些人,没有一个可以说毫无关系的。
“你说你愿意与他泉下相伴,可连死的勇气都没有,不然,何故要纠缠旁人替你配冥婚。自己找个地方随便抹一刀,再一埋,一了百了,还保全了吕殷的声名。明明为他好的事,却不做,非要折腾得人尽皆知,这就是你所谓的爱?在我看来,这叫自私,你和吕顺,也没什么分别!”
“胡说!你在胡说!我与一个亲眼看着自己儿子溺死的人,怎么可能一样!”
“哦?看来,你还真的看见了。”莫铄月原来就怀疑杨宣应该就是看到了什么,不然怎会直接说出吕殷是被吕家人害死的话。
“明明看见了,却也见死不救,你还敢说,你与吕顺不同?”
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杨宣的脸唰的一下,变得毫无人色,眼里的最后一点光亮也化为灰烬。他嗫嚅了半天,仅仅只能吐出几字:“我,我,不会水……”
他停了好一会,哀戚道:“但是我真的后悔了,真的好后悔好后悔,我想赎罪,我想下去陪他…”
“一个见死不救的人,又凭什么觉得在黄泉路上,吕殷就该原谅你了?就因为他宅心仁厚,不愿与人为难?杨宣,你这样的人,还真配不上他。好好带着这份愧疚,青灯古佛,替他祈福往生,顺便,赎己罪吧。”
莫铄月冷冷打断他,更是不想再看他一眼,话音一落,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蕴旼望着这个大步往前的背影,忽然想起了漓水县那一晚,他第一次送她回莫家小院,她被气的…也是这般气呼呼的模样,如今再次看到,还……颇有些可爱呢。
他几步跟上,柔声道:“为了旁人的事而生气,不值当。”
“我才没有生气!”
“是吗?”李蕴旼似笑非笑,“那看来,只是夜里太暗,你看不清路而已。”
莫铄月终于停了下来,这才意识到,自己脚下的路,根本称不上是路。油绿的丛生野草铺满脚下,一点都不像有人踏足过。
这些年,见过不少卑劣之人,也解过不少的悲惨谜案,她从来都冷静自持,一直以为自己早已被锤炼得心如止水。不曾想,更不知会否因为,与李蕴旼短短的数月相处,将她心底深处柔软的一面又激发了出来。
令她在此刻,在这样寂然祥和的夜色里,为了别人的悲欢离合而难过愤懑。
这种熟悉的情绪,真的好讨厌啊。
似乎一瞬间,她被打回原形,又回到了前世,她在苏家谨小慎微,被折磨,被漠视,苦不堪言,却无能为力,只剩下深深的怨怼和悲切。
莫铄月极力地让自己冷静下来,半掩在袖中的双手,因为握得太紧,指节微微泛着青白。
她不愿在旁人面前,露出一丝一毫怯弱。仿佛,这种胆怯和恐惧一旦落入别人眼中,她便不再是无坚不摧的人了。
李蕴旼没有说话,只是静默地望着她。
沉寂的月光下,一边是洞若观火却不点破,一边是掩耳盗铃却不自知,两种极致在夏凉如水的夜里对峙。
不知过了多久,莫铄月终于抬眸看他,缓声道:“我只是觉得,明明是最不该死的人,却因为最亲近、最信任、最重视的人,因为别人的自私和卑劣,草率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很不该。”
“所以,他在纠结痛苦的初期,就应该向旁人求救的。他不说,别人又该如何帮呢?”
莫铄月望着他幽深的目光,觉得他话中有话,似乎领会了他的深意,却不愿继续思索下去,只道:“有些事,说了,旁人也未必懂。也或许,他求助过的,只是没人真正注意到,这份痛苦背后的危险罢了。”
“或许。”李蕴旼顿了一下,“也许,他从一开始,就未想过求助他人。以他的人品,若真向旁人求得相助,最后的结局,不会是这样。”
“这样假设既然不会发生,你又何须提及。我一直不觉得,你会对旁人的事,还是已经发生的事,这般耿耿于怀。”
“你知道的,我并非在说吕殷。”
许是他洞隐烛微的目光实在是令人无处遁逃,莫铄月不觉有些讪讪,掩饰般地微微一笑,缓缓转过身,走上了本应走上的石子小路。
李蕴旼和她并肩走着,再次出声,“或许,你可以向我求助。”
莫铄月见他始终不愿放下这个话题,只好道:“黎家的事,我已求助于王爷,只是时机未到…”
“除了黎家呢?”李蕴旼温声截断,“莫铄月,你心中真正怕的,不是黎家吧?”
或是因为太久没有听到他喊自己的全名,莫铄月不由得停下的脚步,略有些愕然抬头。
清冷的月光泻落在他身上,留下半明半晦的阴影,令人辨不清他此刻的神情,只听得那沉而稳的语声,从他口中缓缓倾吐而出:
“你看见黎家的人,只有深深的憎恶,那种眼里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杀意,旁人或许察觉不到,但我可以。你每次对上他们都能游刃有余,可见你根本不会惧怕他们。但你的心中分明有一事或者有一人,令你惊恐不已,连午夜梦回都带着深深的恐惧和心悸。莫铄月,我承认,我不该去干涉你,调查你,可我真的只是想保护好你。你不想回溯的过往,我可以不追问,但我想帮你,帮你摆平你真正害怕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