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五,秋菊初绽,一年一度的黄华茶会如期在太液池边的清羽殿举行。
太液池中水波不兴,宛如一大块碧玉镶嵌在崇楼峨殿的环抱之中。水面倒映出青天中的几缕稀薄云丝,也仿佛是碧玉内部自然生成的白絮。
不时有水鸥从池面上掠过,越飞越高,越飞越远,直到变成远处朦胧山影上的几个小点。
莫铄月跟在引路婢女后面,一路穿径走巷,往清羽殿的方向而去。因为李蕴旼提前打点过,婢女所引路线,不但风光极好,路程亦是最短,甚合莫铄月的心。
她引着莫铄月到自雨亭,然后行礼道“莫姑娘在此等候便可,此处最是凉爽怡人。如今天气尽管凉爽不少,但日头还是毒辣了一些。这个时辰,皇后正接见一众诰命夫人,稍后会有中宫的人,引姑娘觐见。”
她四下望了望,略靠近了一些,悄声道“宫里不比宫外,此处人多眼杂,还请莫姑娘稍安勿躁,王爷皆已打点妥当,戌时三刻,秋菊为号,自有人引姑娘去你想去的地方。”
“有劳姐姐提醒。”莫铄月道谢。
婢女行礼告退,莫铄月在池边寻了一处石凳,坐下等着江迢迢。
她昨日和江迢迢约好辰时二刻在宫中会面,如今太阳越爬越高,却是不见她半个人影,莫铄月不由得叹息,果然,这种只有一条神经,还只放在验尸上的人,不可信呐。
“坐在此处竟还敢唉声叹气,呵,果然小门小户地方出来的人,一点规矩都没有。”
“就是,见到郡主还不见礼,没娘教的孩子呀,就是不懂事。”
……
莫铄月眸色一沉,只好略显愕然地闻声望去,其实她很早就听到身后长廊传来的脚步声,而且这个时辰,各家闺秀已经来了十之,随便绕池一圈,都能遇到许多淑媛。
但是奈何今晚还有行动,为了避免弄出什么喧哗,引起旁人的注意,她只能按捺住自己那颗想看京都美女的心。
可惜,她有心避祸,可总有闲杂会自己找上门。
她在人群中寻找到一个穿着湘妃色月华裙的少女,她双颊微丰,有一双杏仁般形状的美好眼睛,只是下巴总是微微扬着,显得气质出众,也因此使得身上有种天生的傲气——莫铄月心想,这位必定就是京中人人都说千方百计想要嫁给恭靖王的乐娴郡主了。
“大胆,郡主的天人容姿,岂是你这等低贱之人可直视的,还不快跪下!”
说话的是,站在乐娴郡主身后的一个穿着粉衣的少女,金钏步摇,璎珞宝光,艳丽华美的衣饰之下,愈发衬得面容平淡,有一种从内而外散发出的——庸俗。
莫铄月撇了她一眼,勾唇浅笑,缓缓起身,掸了掸衣裙上并不存在的尘土,盈盈下拜,“拜见乐娴郡主。”
李乐娴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她的眼神更是淬了毒。
她早就听闻恭靖王身边跟着一位京都新晋的“探案奇才”,格外受恭靖王倚重。她本以为天天和尸体打交道的女子,就算不是江迢迢那一种神经粗大的人,也必是英气如男子,样貌如豺狼,怎么可能会入李蕴旼的眼。
所以,这么久以来,她一直没有太把此事放心上。
可现在看到传言中的真人,推翻了此前所有的不屑,心中唯剩下熊熊妒火。
眼前的女子,五官虽算不得顶漂亮的,但胜在眉宇清扬,肤白胜雪。一双机敏而澄澈的眼,似青空般洁净灵秀。一种仿佛不解世情,又仿佛太过了解世事,显得与俗世有点隔阂的疏离感。
一袭最常见的浅绯襦裙,头上金簪三两支,白色帔帛随风漫起,这样有些艳丽的打扮,放在她身上,却无半分的俗气,反而显得她气度华贵,比之在场的世家女子,有过之无不及。
比之苏玉清的精致完美却难脱尘世的美貌,更觉眼前人的气度似画中仙,水之灵,静静立在那里,仿佛就像是池中初绽的白莲,令人有种莫名的敬畏,多看一眼,都觉得是一种亵渎。
李乐娴气得咬牙切齿,恨不能把手中的帕子绞碎,但此处毕竟是皇宫,又在皇后的眼皮底下,她更是不敢太过嚣张。
她微微斜视着莫铄月,声音带着一种轻视和傲慢,“京中皆传蕴旼哥哥身边的大红人是了不得的人物,我看来,也没有三头六臂嘛,还不如江迢迢看着精明能干。”
莫铄月知道她在故意捧高踩低,也明白她真正气恼嫉妒的所为何事,不在意地浅淡一笑,说“传言大都为虚,一向不可轻信。迢迢的能力,确实在我之上,较真起来的话,许多男子都未必比的过。”
仿佛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李乐娴更是憋着一股怨气无处发,怒火中烧,难免少了几分理性,口不择言“不过就是一群和死人打交道的末微小吏,你们做的事,谁人看的上?根本没人想做的事,你们还自认为是香饽饽,还真是可笑的很!”
“郡主此言差矣。”莫铄月抬头凝望着她,不卑不亢道“死人,首先他也是一个人。这人世,有珠冠锦衣,更有柴米油盐,无论光彩平庸,这天地四季,过往未来,总该是人人有份的。就算是含冤而去的人,在这世间,也需要我们这样的小吏为他奔走,为他繁忙。若无我们为他们发声,为他们沉冤昭雪,那这世间,还如何书写公道二字?”
李乐娴不屑,“呵,说得振振有词,把自己说得这般伟大,实则,做的事,不就是不入流?你再伶牙俐齿,还是掩饰不了你们的低贱!我奉劝你一句,还是自己乖乖离开恭靖王府,别把一身的低俗气息沾染给了蕴旼哥哥!若是等到本郡主出手,有的是苦头给你吃!”
“啪!”的一声巨响。
各家贵女皆是吓了一跳,看着旁边廊柱上留下的深且长的痕迹,才知是长鞭挥斥,撞击在廊柱上的声音。
“吵死了!睡个觉都不得安生。”自雨亭外,一个胡人打扮的女子,伸着懒腰,一脸的不耐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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