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这数月来,她一直是京中闺秀热议之人,谁人不想看着这个得恭靖王独宠的人儿,到底是怎样出丑的。
御座上的皇后投来漫不经心的目光,显然就是一副事不关己的看热闹姿态。
各种不友善的目光虽然扎眼,莫铄月恍若未觉,面容上的神情就像水墨渲染的远山近水,氤氲中只觉得平和温柔。
她蹲身扶起宫婢,脸上带着浅淡笑意,“宫女姐姐这一跪,倒是让铄月有些不知所措了,实不知发生了何事,宫女姐姐可否告知?”
年轻的宫婢被这样反转弄得有些愣住了,“方才,刚刚,小人,小人不小心……”
“莫姑娘可真是会惺惺作态,我方才亲眼看到,这位婢女不小心将热汤洒到你身上,这才如此惶恐不安,你又何必假装大度地明知故问?”
站在人群前面的李乐娴直接抢白,幸灾乐祸地笑着,毕竟是天之骄女,永远不懂得如何体贴他人。莫铄月静静看着她这一副明晃晃地想看着她出丑的姿态,真不知是不是应该夸她一句——心怀坦荡呢。
“你被热汤浇到了?”走前最后一刻还在“埋头苦吃”的江迢迢本是一副事不关己,两耳不闻身旁事。
但一听到莫铄月被热汤洒到,一脸的憨厚茫然神情转瞬挂上了忧色,赶忙起身,“在哪里,快给我看看。”
浅绯襦裙一如既往地飘逸,丝毫不见半分水渍,铺着华贵的波斯地毯上,干净整洁,也无污秽。
若说一定有什么令人疑惑的地方,那就是宫婢手中的贵妃盏中,还有几滴乳白色的汤汁,昭示着方才的一幕并非幻象。只不过,莫铄月刚才特意挡在江迢迢前面,这个一心扑在吃食上的人,很是正好地错过了一场“大戏”。
江迢迢左看看右看看,前前后后将莫铄月打量了个遍,最后嘻嘻一笑,说:“唉,吓我一大跳!这刚刚端上来的仙人脔可是烫的很,这要是浇在身上,可不得烫掉一层皮。”
“或许宫女姐姐乱中出错,并未端出热汤,却是误以为倒在了我身上。”莫铄月的脸上还是带着淡淡笑意,神情一如既往般,如水墨一样平和。
乐娴郡主冷哼,“呵,我刚刚分明看得真切,你起身撞到了那个宫女,所以一盏仙人脔全洒在了你身上。莫姑娘的做派还真是可笑又卑怯,事情既已发生,宫女也已道歉,左右就是整饰衣饰便可,何必一直强装淡定大度,怎么,因为皇后娘娘在场,非要故意为之?让人觉得你有肚里撑船的海量?”
“铄月姐姐大可不必如此,妹妹也是看到了。我知晓你第一次参加宫廷宴会,难免不知如何应对。只是衣冠不整,难免要让皇后以及各位娘娘觉得教养有失,妹妹正好多带了一套衣裙,姐姐不如随我去更换一下吧。”
到底是真正布局的人,黎卿婉终于忍不住了,接上了话,说出了真正的意图。
莫铄月望着她,眼底闪过嘲讽之色,唇角微微扬了一扬,铺垫了半天,可不就是为了让她自己开口。
她将目光缓缓转向黎容氏,看着她眉头越蹙越紧,赶在她完全察觉出不对劲之际,浅笑道:“是吗?一碗热汤是否洒到我身上,连我这个当事人和近旁迢迢都觉得是子虚乌有的事,没想到乐娴郡主和黎小姐隔着数丈,还能看得这般清楚。若说你们不是万分关心铄月,说出来,都没人信的。如此关爱铄月,实令我铭感五内,感激莫名。”
说着朝着李乐娴盈盈拜了一拜,然后又转向那位宫婢,温声道:“今日从入宫开始,所遇宫人皆是举止有度,井然有序。可见皇后娘娘治下有方,纪律严明,铄月心中深感钦佩。只是这位宫女姐姐的做派不免…有些粗放,与铄月此前遇到的大相径庭,不知姐姐可是因为新近皇宫,规矩不熟的缘故?”
在场的人,若说臣女太过年轻,或许有些过于天真单纯,听不出此话的异样,但是宫中的娘娘和命妇,个个都是人精一般的,怎会听不懂?
这样的场合,众人的注意力大都在自己和殿中的贵人身上,谁会去注意一个四品小官,而且连家门都未入的小姑娘身上?
所以,看着莫铄月平静无波的神色,又因离她最近的江迢迢都没看到那一幕,心中更是觉得这样一场意外,分明就是有人着意安排,却被当事人悄然化解了去。
当事人和近旁的人都说并未发生过热汤倾洒的事儿,两个隔着老远的人,却是一唱一和地笃定有,若说这不是她们其中一人安排上的,谁信呢?
到底何人安排的,莫铄月也只不过就是淡淡的几句话,直接让人不打自招了。真不愧是人人称赞的探案奇才,寥寥数语,直接破了案子,不由得让人对这个年仅十七的少女刮目相看。
引人换衣,再安排一场破坏良家小姐名声的“意外”,这样的闺阁小把戏,不入流,却是最管用。
京都东市中,嚣张跋扈的黎容氏在情敌的女儿那里吃了瘪,此事可是闺阁众人的消遣谈资。
所以,到底是何人安排,这事,根本不用明说,大家自然了然于胸。
当然,最后几句话才是关键。
莫铄月说她面前的宫女行为粗放,与其他宫婢迥异,可不就是暗指,这个末阶小宫女有可能并非中宫之人吗?
这种在主人家面前无的放矢的怀疑,可谓是十分冒险的,但是莫铄月说话的高明之处就在于,她刻意先夸了夸一众奉公守法的宫婢,实际上不是更在明言主人家治家有道,手腕高明,能力卓然,这样的夸赞方式,谁人不受用?
所以,就算她行为大胆,有逾矩的嫌疑,可众命妇看着皇后娘娘微微上扬的眉眼,大家心知肚明,这马屁拍的适逢其会,这上位者的天平,明显就往这京中有口皆碑的“探案奇才”倾斜了呀。
萧皇后淡淡扫了一眼李乐娴,不疾不徐道:“本宫竟是不知,中宫女婢如此粗心大意,规矩疏漏。幸好得乐娴发现及时,才知本宫疏于管理,宫婢行知举止懒散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