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一道道地被撤下去,换了一块素色绢花桌布,林七许拉着妹妹在软塌上坐下,一面揉了揉她那圆滚滚的小肚子,一面道:“胃口真不错。”舒窈的身材很少女,虽然有肉却不显得丰腴,大概是男人比较偏爱的那种样子。
“你的婆家一般就两种。第一种,门当户对的小人家,打理好婆媳妯娌的关系,操持家务,生儿育女,过十几年就熬出来了。第二种,去攀高枝,婆媳妯娌的关系要处理地更好,出门应酬人情往来要精通,最好进门一年就生个儿子。”林七许毫不客气地道。
现实总是血淋淋的一把刀,瞬间能将任何美好劈得七零八落。
“舒窈你样貌不错,勉强算个官家小姐,若是嫡出的,指望会更大些。奈何,你我都输在了出生上,虽然后天努力能弥补稍许,可本质都改不了。所以只能努力让子女不要走你的老路,就是这辈子最大的造化了。”
但凡能让子女站在自己的肩膀去拼人生的,大抵都称得上成功。
“姐姐,我知道的。”林舒窈轻叹一口气,道,“其实我的姨娘不算很好,有些笨,有些蠢,心思也不太干净,被人撺掇了几句就真以为自己能取代得了嫡母。最后白白赔上了命。但是我想,她和姐姐的姨娘有一点是一样的,至少都不希望我去做妾。”
可怜天下慈母心。
即便自己使了手段爬上了床,走上了一条丫鬟眼中的康庄大路。
可私心里都知道这是错的,然后拼尽余生让女儿走上一条完全不同的路。
一场可悲的轮回。
“你明白就好。”林七许点出一句话,“咱们王府出入的人,不管男女都非富即贵。哪怕是最落魄的人,也都能力卓群,娶妻必要身家清白、有所助益的人家。舒窈,你是不够格的。最后,不管怎么样,我都考虑你的意愿。”
婚姻说到底是一场博弈。
棋子的心情如何并不是很重要,高手布局最忌三心二意、贪得无厌,林七许若要顾忌舒窈的心意,那就注定下不了一盘好棋。
林舒窈向来感激堂姐,闻言鼻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嫁人嫁人,我终究是嫁人的,不是嫁门第,也不是嫁银子。”
人最重要。
烛花堆积成厚厚一层,盘踞在烛台上宛若一捧红艳艳的珊瑚。舒窈吃了一块茯苓糕后,被林七许推搡着出去消食散步去了,她反倒倚在榻边沉思着,梨花轻手轻脚地进来添香,只听燕竹姐姐在问:“您这是心里有想法了?”
林七许轻声道:“王妃刚立了个下马威呢。”
王府出入的外男虽多,可敢明目张胆地滞留在二门附近的,不过那么几位。按照舒窈的描述和感官来瞧,林七许心底基本确定是谁了。
燕竹只道:“其实也是个机会。”
舒窈的身份实在太卑微,京城里随便一户人家碾死她都不用想的。林七许并不看好那些所谓的门当户对,因为娶舒窈是带来不了任何好处的,可势均力敌的人家总想着借力或者联姻来提升地位,反倒不如直接嫁个高门,对方心知肚明舒窈给自己带来不了什么明晃晃的利益,所求相对会小,且不会有什么失落感。
可是高门不好嫁。
林七许突地心念一动,她神使鬼差地问燕竹:“你觉得对方会看上舒窈吗?”梨花听至此处,握着香匙的手微微一抖,炉鼎上即刻升起一缕袅袅白烟。
燕竹神情犹豫:“难讲。”
落下个不错的影响也许可能,但是动心到嫁娶这个层面极难。
“平素我也不太关注这位,没成想会出这遭事。”林七许感慨道。
燕竹嘴唇动了动,隐晦地劝道:“主子,您和舒窈姑娘的心愿无非是不为妾,可一旦行差踏错,舒窈姑娘就要步您的后路了。”何况,还有个虎视眈眈的王妃。
这是在提醒她千万别操之过急,甚至做出些不理智的举动来。
是了,舒窈的处境再艰难,也万万比不上她当年了。
林七许出神地盯着茶杯内的水面,良久才道:“只是机会都是要创造的,不能借势就只能平地起势。奈何,如今的我自保有余,有所作为必定会惊动王妃。”
“舒窈姑娘拉下的锦囊?”
林七许眉心一跳,不由皱眉:“如果不是他捡走的,又会是谁?”
那只锦囊上的林字,实在是‘点睛之笔’,真正的有心之人针对她来做文章实在是很容易,王妃、韩氏、尤氏她的脑海掠过一个个人,不免陷入思虑中。
一番思想斗争,林七许终道:“哪日我寻王爷报备声。”
或者干脆做一只一样的来转移视线。
等燕竹铺完床转身,便见林七许已经伏在书案前执笔写信。前日,林其琛的信刚刚来过,林七许时逢葵水,身体不适,懒得提笔,今儿整个人轻快多了,便念着弟弟,赶紧回信。
“主子,照我来说,林公子升官加薪是迟早的事。”
军功这东西,来得快。
所谓平叛,至少是有功可建的。
就算升官难,可财却是人人都能发的。
林七许口吻平淡却温馨:“其琛和我说了,先孝敬上司,再杀敌立功。”换言之,头几份功劳都被上司瓜分走了,纯粹当见面礼。
“滇南气候湿热,蚊虫极多。其琛带去的那些膏药不管用,只是晒黑无妨,被蚊虫叮咬就算了,万一中了瘴气或碰上有毒的玩意,才算糟糕。”林七许有些难过地叹气,到底地方艰苦,等其琛回来,保准又瘦一圈。
燕竹劝解道:“太医院必有好的方子。”
“等下次来请平安脉,我问问吧。”弟弟一人在外,身边没人照顾,没人关心,生活起居还不知成什么样呢。林七许都不愿意去想了,麻利地糊好牛皮信封,莫名地忧愁。
燕竹收起这封厚实的信,岔了个温和的话题,道:“上回长公主的秋宴,张庶妃说起她母亲的身子,倒是很开心。”
今夜王爷便歇在张庶妃的滴水阁中,好在离沉香榭有一段距离,听不见看不着,就不会刺心。
“不过是为了让母亲走得安心些。”林七许不置可否,凉凉道,“若是再怀上个一男半女,她母亲估计能瞑目了。”陈氏的样子不是个长寿的,顶多多撑几年,等心满意足了,那口气吊不住,自然就去了。
林七许想起另外一人,心情愈发低落。
谢儇那样子整个人死气沉沉地像一汪渗人的深渊,没有响动,没有回应,只有深不见底的墨黑。
听说,赵成渊的妻子就是那,捧着个大肚子上门讨说法,闹得侯府鸡犬不宁,私底下话里话外刺着谢儇,意思就是她害得自己年纪轻轻守了寡。
是了,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毕竟做了半年夫妻,瞧出些门道来很正常。
幸好也不是个干净的,谢儇只冷冷地瞅了她几眼肚子,一言不发地走了。自己理亏,底气不足,又何来资本去叫嚣。后来谢儇的嫡亲小姑子,一贯和不合的杨昭,大约是晓得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家族真理,没让闹出更大的笑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