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皖背着手走回屋子里,古武看着鸽子离开的方向,眼神变了两下。当天下午,苏皖就接到对方回信,她翘起唇角,抬脚就往外走,却在府门口被带着斗篷的柳凤娇拦住,柳如眉就站在不远处的亭子里,手掌掰着核桃,似是没有望见这边即将要发生的事情。
“苏皖,你赔我的脸。”一下午看了数十个大夫都毫无办法,柳凤娇心里头恨意滔天,一双幽深眼眸藏在斗篷里不住打量她,瞥见苏皖清丽的脸庞,心里的妒忌和仇恨几乎要化为实质,恨不得立刻扑上去抓烂她的脸。她当即呵令身后站着的下人上前将苏皖抓住。
苏皖冷笑,手指悄然探进袖口,古武刚准备有所动作,就被她一个眼神制止,只好隐匿在旁边,手中长剑出鞘,警惕的盯着。见她这般轻易就被抓住,柳凤娇登时哈哈大笑,“蹭”的一下从袖子里取出泛着寒光的匕首慢慢走过来,冰凉的刀背贴在苏皖脸上不断游走,柳凤娇畅快的笑起来,“苏皖,我倒要看看现在还有谁来救你,你不是很厉害吗?你怎么不还手?你还手啊!”
“疯子。”苏皖看她一眼,眸子里毫不掩饰的露出怜悯的神情,柳凤娇大受刺激,手中匕首抬起就要对着她的脸庞划下去,古武忙站出身,一道劲气打在柳凤娇的手腕上,她吃痛叫了一声,匕首应声落地。
不远处的柳如眉见到这一幕,一下子站起来,抬脚刚准备过去,又默默收回脚掌,手指捏着帕子,神色莫名的看着。苏皖瞧了眼在地上握着手腕哀嚎的柳凤娇,抬脚离开。
城东的宅子里,苏皖叩门而入,主人正在家中品酒,见到她,唇角一点点勾起,露出极淡的笑意来,苏皖深吸一口气,自顾自坐到他面前,一连喝下三杯酒,才勉强一丝笑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
“略知一二,只是并不十分详细。”宁无言以手作拳,抵在唇边,压抑着咳嗽几声。
苏皖压了又压,还是压不住心头一的火气,一下子将酒杯砸在桌面上,冷笑一声,“世子这么会演戏,不去做可惜了。互相做戏也罢了,偏生还要在最后扰乱我的心思,叫我凭白愧疚多日,世子躲在暗处,看的可高兴?”
若非是那只他送于她的信鸽,她还没法这么快找到他。
“若你不愧疚,又怎么能记得我。”宁无言并不生气,见她气的脸庞通红,叹息一声,端起酒壶替她重新斟满一杯酒,容色认真,漆黑的瞳仁犹如墨玉,“苏皖,我喜欢你。”
苏皖的心口剧烈的颤了一下,愕然的瞪大眼睛,片刻后,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羽颤动了两下,“谢谢。”
宁无言哑然一笑,手掌微微用力,杯中的酒洒出一点来,他仰头饮尽,酒水顺着喉咙躺进敞开的衣领中,苏皖看着他刚刚他脸上刚刚升起的荣光再次黯淡下去,心口一窒。初次想见,她只道眼前少年郎容貌俊朗,再次相见,二人对饮,不复当初心境,她对他,只有医者的怜悯,无私情,他却对她,暗生情愫。
“你病尚未好,不宜饮酒。”苏皖看不下去,劈手抢过酒杯,凝眉冷望他。
“你明知,我的病好不了。”宁无言轻笑一声,“当初母亲怀孕,遭到皇后派去的人的暗杀,伤了心脉,我自生下来就心脉有损,能活这般岁数,已是万幸。你此前做戏,为了潜入宁候府说能治,已是撒谎,现在还要骗我不成?”
苏皖别过脸不去看他,只因他所说没错。他是心疾,若是好生调养,也不过五年之期,可他劳心劳力,不知能否活足一年。她想到此,心口一阵颤栗,忽而睁开眼,转身离开,长长的裙锯划过青石子铺好的地面,上边坠着的银铂片猎猎作响。
宁无言身后的小厮忍不住哼了一声,就要责怪苏皖无礼,宁无言忽然咳嗽一声,呕出一口血来。小厮慌忙上前,喊了一声公子,递上帕子,就要扶着他回屋,宁无言摆手制止,目光无限留恋的看着苏皖离开的方向,苦笑一声。
苏皖心如乱麻,这些日子,事情理的越清楚,她就越混乱。但此前只是她的猜测,从宁无言嘴里得到确切的答案,证实自己的猜想,她还是忍不住心头一颤。以至于,她连蔺如霜前来拜访的帖子都不知要不要收下。
苏南捷的怒火在情理之中,她尚在院子里头疼,就被府中的侍卫压到书房,来人动作粗鲁,举止无礼,分明是经过了苏南捷的授意,摆明了要给她一个教训。苏皖挺直着身子站在书房内,苏南捷眉目阴沉,“柳凤娇的脸可是你所为?”
“是。”苏皖供认不讳,她想了很多很多,她是这苏府嫡女,纵然是要保住自己的性命,也要留下苏府,只因为这层身份,若是到时候功成,她没了保护伞,对方过河拆桥,她便连半点儿保障都没有,她不能将筹码都一人身上。
“混账东西!”苏南捷一心想攀附上那位,竭力与柳府交好,苏皖却在如此的时间,毁了柳凤娇的容貌,还让圣上下旨将柳府嫡女赐婚给苏牧,他之前就得知消息,这柳凤鸢是柳府准备好送入那位宫中的,再不济,还有柳凤娇,然而,苏皖此举,一下子毁了柳府精心培养的两颗棋子。
若是他没办法给柳府一个交代,那么苏柳两府就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苏南捷眼中划过厉色,手里的茶盏就对着苏皖笔直的砸过去。苏皖的脑袋上顿时被砸出个窟窿,鲜血涓涓的往外冒,她扯起唇角,露出一抹嘲笑来。
苏南捷恼羞成怒,当即就要侍从拉着她下去,关进祠堂,只等柳府来人了再发落。
苏皖看着祠堂上方排列的苏家列祖列宗的灵牌,轻笑一声,垂眸看着掌心的伤口,从袖子里取过药粉洒在上面,犹如被皮肉的疼痛感立刻传来。
“古武,现在什么时辰了?”祠堂昏暗,她打被关进来就一直在这坐着,脑子里不住的想着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一点点理清。
“已经是戌时三刻了。”古武的声音自暗处传来。
苏皖拢了上的披风,“古武,院子里的人就交给你了。我要出去一趟。”
话音落下,外头就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苏皖扯起唇角,抬脚向外走去,天边的云彩一层一层的叠着,阴沉沉的压下来,苏皖叩响苏南捷的房门,带着来时的雨水进去,苏南捷见她出来,瞳孔一缩,握笔的手掌一抖,目光下意识的向她身后看去,心底蔓延上一丝极致的恐慌来。
“爹爹不必紧张,我此次过来,只为一件事情。”苏皖“啪”的一声关上房门,走到桌前,端起尚且温热的茶水放在手心里捂着,等身子回暖,才在苏南捷变幻莫测的眼神中开口,“爹爹认为几个皇子中,谁最有可能登上皇位?”
妄自揣度君意是死罪,参与党政之争,稍有差池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苏南捷不明白她的意思,沉默着看了她半天,忽而笑了一声,“你想说什么?”
他这个女儿似乎有些天资过于聪敏了,那么之前的年岁,是在韬光养晦还是装傻充愣。苏皖喝了口清茶,用指甲拨开上边漂浮着的翠绿色的嫩芽儿,盯了半天,将茶盏搁到一旁,“苏皖并无意破坏爹爹的筹谋,只是爹爹所选之人不甚合理,而且,皇帝绝对不会让那人继承皇位。”
苏皖眸中精光一闪,惠妃的儿子与自己同年,皇帝因着其母的原因,对这个小皇子也是十分疼爱,可仅限于此。苏南捷一面与柳府交好,表面上看是支持这位七皇子的,但实际上却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苏皖长长的睫羽在眼下印出一层极浅的褐色,她抬起头,语调清晰的吐出一句话来,“爹爹心中中意的人,应该是太子吧。”
苏南捷犹如被一道惊雷劈中,登时后退两步,容色苍白,他暗中支持太子这事十分隐秘,甚至朝堂大臣都以为他是七皇子党,与太子对立,无人怀疑他是太子的一颗暗棋,偏偏在这个小女儿跟前,被一语挑破。苏南捷神色不明的看着她,苏皖并不在意,掐着帕子擦了擦嘴角的茶渍,继续说下去。
“爹爹一方面娶了柳如眉为妻,营造出同柳府交好的假象,让人以为你是站在七皇子一脉,然而实际上,七皇子虽然天资聪颖,可毕竟年幼,若是扶持他,难度必然会加大,风险也会上升,若是身强体健,再活个二三十年,等七皇子长成也罢了,可我上次面见圣上,不难瞧出他已病入膏肓,怕是撑不了几年。这样的情况下,爹爹又怎么会自掘坟墓,选择七皇子这个最为弱势的皇子。”
苏皖一击即中,苏南捷的神情从最开始的震惊转变为兴味,坐在椅子上着桌上的砚台,等着她说下去。目前为止,苏皖的推论并没有错。
“相比之下,还是太子最为靠谱,生母身份尊贵,乃是当今皇后,母族强大,这么对比下来,爹你自然会选择太子。这也就能够解释,为何我初次去蔺府,蔺老夫人会那般对我,甚至还好心为我解围。”
苏皖眯着眼笑,将帕子扔到一旁,不错眼的盯着自己涂的鲜红的指甲,“只是,爹为何认为,太子就一定会登上皇位?”
“难不成这朝中还有人比太子更合适?”她的推论太过精彩,以至于苏南捷不自觉出声,话落,才惊觉失言,面色难看,一双眼眸紧紧盯着她,眸光复杂。
taohunwangfeihenxiaoyao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