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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王宫各处亮起了灯。
晚来风急,在宫殿间横行无忌,到了三更天也没消停。
“啪”地一声,凤仪宫寝殿南面的一扇窗被猛地吹开。
孙女官领着宫女刚关好窗,便听见身后道:“那丫头成心坑本宫吧!开的什么药,苦得教人想吐酸水!”
“取秦公子给娘娘送的梅子饼来!”
孙女官吩咐一句,走到殿中黄花梨木雕凤纹架子床边,撩起半幅帘账。
只是梅子饼送上来,岳王后却摆摆手,让孙女官扶她坐起,道:“你陪我说说话!”
然而,殿里其余人等退下去了好一会,岳王后却只靠着软枕发呆。
孙女官默默地站在边上。
她十二岁进宫,在岳王后身边待了十二年,早已学会,主子想心事的时候,不让人瞧见她的存在。
“嫁进孝王府前,老夫人请了个道士为我算过。他说我姻缘天定,日后夫妻同生共死。还有儿女双,得贵人庇佑。”
岳王后总算开了口,“那道士就是个骗子,没一句是准的。”
孙女官不敢瞧岳王后表情,只替她整了整被角,“娘娘,我方才想了许久。除了史夫人,卫湘君也救过岳公子,瞎猫也不能成天碰到死耗子。”
“我瞧过多少大夫,你也知道。那位‘女神医’……也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孙女官暗自叹了口气,“那药,您还接着用吗?”
“就当喝苦茶了。”
岳王后忽地笑了出来,“后头几个月,我还真不能把那丫头惹急了。”
“她那是不懂规矩。”
孙女官犹豫一下,道:“卫湘君性格倔得很,只怕难以驾驭。”
“你说,让她嫁给无咎如何?”
孙女官摇头,“奴婢问过,她说并无此意。看着不像在矫情。”
岳王后用手敲敲太阳穴,没有说话。
“她到底岁数太小,少了城府。”
孙女官说出了自己的担心,“便如今日,她嘴还是快了,奴婢想拦都来不及。”
卫湘君瞧着也不傻瓜,却当着国主的面,说那些不讨喜的话。
王宫看似风平浪静,其实暗潮涌动。连一个小小的太医院,里头都有各宫的人,连岳王后也不能免俗。
钱妃怀孕之事,岳王后知道的,只比钱妃晚了几个时辰。
王族子嗣事关重大,哪个不各有盘算。
这下好了,都知卫湘君是岳王后召进宫的,只怕她连累娘娘受了猜忌。
岳王后倒也坦然,“轼之曾提过卫湘君那位师父,说是当日在军营,郑乔生成天追在无咎后头。便是无咎少用一回药,人家都敢挂脸子。今日卫湘君还威胁本宫,说什么不喝药便不再进宫。这大概就是所谓‘医不戏病’。”
孙女官还在迟疑,“她这人主意有点多。”
“她那主意倒也简单,就为了给正修堂找座靠山。前头找了无咎,后头胆子大了,摸到了我这儿。”
岳王后望向帐顶,“有无心机,并不要紧。”
若要为凤仪宫所用,最要紧的是忠心。
尤其是此时,凤仪宫几乎背水一战,若遇上不忠心的,岳王后真就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走到这一步。就当本宫贪心吧!所有罪过在我一人身上,他日便是沦入阿鼻地狱,我也认了。”
孙女官表情凝重,此刻压低了声音,“奴婢知娘娘难处,您绝非贪恋权位。只这身后岳氏一族还有那十万兵马,您不能不为他们考虑。”
“就这样吧,过几日把进宫的腰牌给她送去。”
岳王后打了个哈欠,“那些赏赐,回头大大方方从南宫门出去。”
凤仪宫一直未出嫡子,岳王后看似享着尊荣,如何不知,背后尽是嘲笑甚至攻讦。
年轻那会儿,岳王后还会心里过不去。如今岁数大了,干脆由着自己性子了。
如今人人都知,岳王后病急乱投医,请了一个半吊子的大夫,还是个女孩儿家为她调理,谁劝都不行。
“奴婢遵命!”
孙女官忽地又想起来问,“给卫湘君的赏赐,送去汉乡侯西府?”
“送正修堂!”
岳王后不屑,“卫东恒百无一用,只会惹祸。何来让他沾这光!”
说来岳王后见过汉乡侯西府那位卫大奶奶,也听人提过姓卫的事。他们东西两府本就关系微妙。东府一直压着西府。人人都以为,卫东恒娶了一位大夫之女,吃了大亏,却不知正是因卫大奶奶的精明强干,才让西府在东府跟前,又有了颜面。
“男人个个臭德性。对他千般好,处处为他着想,人家半点不领情。反倒被外头乱花迷了眼。”
孙女官偷偷看向岳王后,总觉得这话是在影射谁。
岳王后打了个呵欠,“我睡了!”
“启禀娘娘,主上驾到!”
凤仪宫的传事太监跑到殿外传话时,岳王后早已入了梦乡。
还没等孙女官禀报,岳王后猛地睁开了眼。
除了初一、十五将岳王后叫到乾顺宫例行公事,国主极少召见岳王后,更是多少年未曾踏足凤仪宫。
这个时辰,早该各归各位,互不相扰了。
岳王后这头刚起身,孝王已然走了进来。
要知岳王后难得早睡,生生被人吵醒,心下不免烦闷,生硬地俯了俯身,“臣妾迎驾来迟!”
在众人注视之下,岳王后径直坐回到床榻边。
四下都愣住。
若是孝王追究,这便是失礼。
教人没想到的是,孝王一撩袍子,挨着岳王后坐了。
岳王后立时要起身,却被一把按了回去,“钱妃动了胎气。”
就这一句,如同往岳王后心里扎了一刀。
“好在已然无事,王后不必高兴。”
孝王这话中带着讥讽。
后宫除了寄在岳王后名下的福慧郡主,再无子嗣。
岳王后没拦着嫔妃们怀孕,可每回听到消息,也称不上高兴。
“前头没了两个。”
有嫔妃曾有身孕,却不知何故相继流产。后头宫中便有了,凤仪宫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传言。
“臣妾有何好高兴的?”
“便是生下来,也是庶子。孤也不稀罕。”
孝王挂着老长的脸,冲着旁边说道:“今日孤便在凤仪宫歇了,还不更衣!”
“主上日理万机,倒也不必勉强。”
原本想上来更衣的宫女,都不敢动了。
“王后既不想见到孤,何必又让奶娘带什么话。不就是初一没有召你,便是孤犯了死罪?”
“臣妾没有……”
孝王伸手扯了腰带,推了岳王后一把,自己也重重躺下,“王后是不是脑子不清楚,没男人你怎么生孩子?不就是怕你大哥被孤削了兵权,既是半年之期,就看王后的本事!”
殿里的人,瞬间退了出去。
寝殿外的院子里,孙女官站在那儿,隐约听见了岳王后的呜咽声……
卫湘君从宫里回来,才知后怕。
就连阿寿都觉出来了。
躺在床榻上,阿寿看着手里拿着《本草经》,却眼神涣散的卫湘君,“师姐可是嫌我背得不好,在生我的气?”
卫湘君猛一转头,硬是把阿寿盯得发了毛。
“我……说错了?”
阿寿小心翼翼地问。
“你自己觉得呢?”
卫湘君总腹诽自己师父,给人瞧病时喜欢较真。可今日她发现,自己也有这毛病。
钱妃到底是不是假胎,与她有什么关系?聪明的,从一开头就装糊涂了。可卫湘君那会儿就像脱缰野马,该说的、不该说的,说了出来。
阿寿越发心虚,“师姐放心,我今晚不睡,总是要把紫石英那篇背出来。”
“歇着吧,又不急在一时!”
卫湘君放下书卷,往外走去。
王宫实在不能进,处处都是陷阱,一不小心便会掉下去。
正修堂好不容易安稳了些,总不能再因为她,再关张一回。
一个小家伙几乎飞过门槛,差点把卫湘君撞倒。
“常福,你小子走路不长眼!”
门外有人训斥。
常福抓了抓头,忽地笑了出来,“姑娘怎么个头长矮了?”
卫湘君一翻眼,“我哪比得上你啊,光长个头,不长脑子。”
这话,也能送给她自己。
常福来了,这屋里难免闹腾。
连阿寿都怕了,“你在旁边坐一会儿,我还要背书呢!”
卫湘君站在门外,朝里头看了一眼。
“今日又是谁惹你了?”
卫湘君在瞧里头,有人却在瞧她。
“和你没关系!”
卫湘君闻到了一股酒味,嫌弃地往后一退。
方才她就发现,徐启面色赤红,走路也不稳,应当喝了不少。
“那马夫被人弄死了。”
“早知道了!”
这消息来得有些晚。
徐启还好奇了,“你从哪听说的?”
卫湘君不耐烦,“我不但知道那人死了,还知道岳无咎进宫,请国主处罚福慧郡主。不过,这些与我们没一点关系。”
徐启突然不高兴了,“我成天累得跟死狗一样,还得替你操心,就为了看你这张冷脸?”
面前这死狗喝了不少,活蹦乱跳的,瞧着还能活几十年。
“多谢,下回不用了!”
卫湘君不想跟醉鬼说话。
徐启伸出胳膊,略显粗鲁地挡在了卫湘君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