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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以手掩面的罗德,弥塞拉有些无奈,但就如同他所说的那样,她确实没有见过太多魔族临死前的眼神——更别提是一名自杀的魔族了。
该死的,那家伙为什么就不能坚定自己的信仰呢?
为什么就不能一直忍受到别的什么人来取走他的性命呢?
瞧把我的首席猎魔人给折腾的!
作为教廷六名大主教之中唯一的女主教,弥塞拉的升迁非常顺利,一方面是由于她自身那出色的综合素质,另外也是因为她的性别优势。
在教廷看来,如今女性权益愈发值得重视,如果六个大主教都是男性,那么在不久之后,或许会引起相当一部分女性教众的不满。于是在弥塞拉自身的努力与教廷给予的一些特殊的小关照之下,她坐上了现如今的位置,并且坐得非常稳固。
不过弥塞拉的出色主要体现在文治方面,她能把一国教务打理得井井有条,但对于战斗则是一窍不通了。虽然她作为大主教也拥有非常强大的圣能,不过根本没有什么机会去战斗中实践。
于是弥塞拉决定岔开话题。
“那么,罗德,你之所以会消失那么长一段时间,是因为在边境受到了极大的刺激,所以要……”
弥塞拉斟酌了一下,小心地说:“……所以要躲起来舔舐心灵的伤口?”
“当然不是,我还不至于那么脆弱。”
罗德放下了捂着脸的手,“在那场可怕的赌博结束之后,我又通过兴奋过头的守备官大人了解到了整个战斗的起因。”
天呐,战斗就是战斗,只要最终我方胜利就好了,谁会关心起因?
弥塞拉实在不想听到任何关于这次任务的汇报了,但现在的局面下她又不得不打起精神耐心聆听。
“事件的起因是,那个游荡的魔族部落中突然爆发了一场传染病,热寒症。”
“热寒症么,那也不算什么了不起的大病,任何一个有资质的医师都能配制出治疗这种病的特效药,强大的圣术或者治疗魔法也同样可以净化这种疾病。”
“是的,但这是对于我们而言,那个魔族部落可没有什么手段去治疗,他们所擅长的混沌魔法对于热寒症可是束手无策,于是他们决定向人类求助——也就是我们圣光帝国的边境军。”
“这……”
弥塞拉苦笑道:“这可是有些大胆了呢。”
“没错,魔族与人类从来都是不共戴天的仇敌,所以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一种非常大胆且没有理智的行为。或许是因为我们圣光帝国的开国者是那位阿克隆·圣能者大人吧,毕竟在解放战争中所有人类首领都反对接纳安图坎人的情况下,是那位大人给予了他们最大程度的包容:许诺只要他们改变信仰并且不再使用混沌魔法,就可以加入圣光帝国,享受与人类公民同等的社会公权。”
罗德喃喃说道:“或许正是因此,那个魔族部落才决定试一试,派出了四名精通通用语的族人前去谈判,表示愿意拿出他们所有的财富去交换热寒症的特效药。你知道的,由于安图坎人现在没有固定的领地与城池,所以大多都是游荡生活,因此他们手中积攒了许多珍奇的野生材料,如果换成等价值的黄金,那么就算买上一百车热寒症特效药也是绰绰有余的。”
“这不是正常的买卖与交易,罗德,这笔账可不能这么算。”
弥塞拉摇摇头:“魔族始终是人类的公敌,虽然每一个被病痛折磨的人都值得我们怜悯,但魔族不同,这是正与邪、光与暗之间的问题,是涉及整个人类社会的大是大非的问题,罗德。”
罗德深深看了一眼面前的大主教,他的喉咙里有些话想说,但终究还是闭上了嘴巴。
过了一会儿,他才艰难地张开了口:“是的,由于求助者是魔族,所以守备官大人在信仰上或许不如您坚定,但他显然也有着与您一样的想法。于是他扣留了那四个前来求助的安图坎人,并且毫不客气地把他们带来的所有东西都纳入了自己的腰包。被欺骗的魔族部落愤怒了,他们本就身染疾病,所以豁出去似的对边境进行了疯狂攻击。”
“原来如此,那么事件的来龙去脉我已经清楚了,在整件事中,那名守备官所做的不恰当的一些事情,我会如实告知黑庭与议会的,相信他们会有公正的决断。”
弥塞拉有些不耐烦了,“可你仍然没有说明,为何你会消失那么长的一段时间?”
“是这样的,虽然大部分魔族都被歼灭,但仍有一小部分老年或者幼年安图坎人从一开始就没有参加战斗。在那场无耻的庆功宴结束之后,我带上了大量热寒症特效药离开了边境,经过几番努力,终于找到了那些人,大概有一百多个,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或者十岁以下的孩子。”
“你!你竟然敢……”
弥塞拉震惊地看着面前的男人,用颤抖的声音说道:“你知道么,就凭你刚才这段话,我就能够立刻行使教廷赋予我的权力,将你囚禁在地牢里等死——甚至都不用经过审判!你对那些安图坎人抱有悲悯的同时,可曾想过这一切都是他们咎由自取,可曾想过在第二次解放战争之前,魔族对待人类的方式并不比你所见到的要温柔,甚至更加的残忍!”
“别激动,主教大人。”
罗德淡定地说:“请听我说完,再决定是否治我的罪吧。”
“你说,你说!”
弥塞拉咬着牙,恨不得撕烂罗德那副淡然的嘴脸,该死的,他凭什么这么淡定?首席猎魔人只是一个职位,并不是专属他罗德一人的,而且就算是首席猎魔人、神殿战斗力量的最高体现,犯下了这种罪过也不可能轻易幸免!
如果某个国家的公民跑去帮助敌国,那么无可置疑的,这个人犯的是叛国罪,经过审判后,会被吊死在自己国家最显眼的地方——比如某个菜市口或者广场。
但如果这个人去帮助魔族或者其他什么邪恶的异教徒、黑暗生物,那么他所犯的是更为可怕的反光明罪,教廷的手段可不是吊死这么简单(当然也会有吊死这个步骤),行刑队会用特殊的圣术把罪人灵魂禁锢在已经死去的肉体之中,这样一来他就无法进入天堂、也不可能坠入地狱,就连像一般的鬼魂那样四处飘荡也是不可能的。
他的灵魂会跟随尸体一同腐烂,那是活人难以想象的痛苦与折磨,直至烂到只剩骨架(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只要是犯了这种大罪的人都会想办法托关系把行刑时间改到夏天,这样整个过程会结束得快一些)。
“我找到了那些剩余的安图坎人,并且隐藏了身份,只是希望能够让他们接受那些治疗药物。”
罗德缓缓叙述着:“只是他们似乎一眼就看穿了我的伪装,可能是某些混沌魔法的作用吧……总之,他们疯狂地对我进行了攻击,并且把那些特效药部毁掉了。”
“哼,还算你命大。”
弥塞拉冷哼一声,“如果你真的给那些人提供了实质性的帮助,我就没法假装不知道这件事了,到那时作为你的上级与同事,我能做的仅仅是把你的死期定到最为炎热的七月,以便尽快结束你的痛苦。”
“哦,那真是多谢你了,美丽的女主角。”
罗德满不在乎地说道:“你的心肠真好。”
“少说废话了,后来呢?”
“你知道的,他们都得了传染病,而且不愿意接受我的帮助,那么我只能暂时离开。但这只是表面上的,事实上我从未离他们太远,由于剩余的都是没什么战斗力的老人和小孩,所以我一直在暗中帮他们解决一些问题,比如他们对付不来的荒野魔兽之类的……”
弥塞拉感到一阵眩晕。
这个该死的,大胆的,天杀的罗德!
神殿最忠诚也最强大的神之怒,竟然做起了魔族余孽的保姆!
“虽然有我在暗中帮忙,但他们身染的热寒症可不会自己消失,我能替他们解决来自外界的威胁,但无法帮他们治好疾病。”
罗德似乎没有看到弥塞拉已经彻底黑透的脸,自顾自说道:“剩余的安图坎人一个个因病死去,直到半个月前,他们部病死,于是我就动身返回了神殿。”
“以上,就是整件事的部经过了。”
说完,罗德好整以暇地靠在椅子上,十指交叉抵住下巴,用一种坦然的眼神看着弥塞拉。
过了好一会儿,弥塞拉才难以置信地开口:“这么说,你帮助了那些魔族,并且不是被胁迫,而是出于完自主的行为?”
“是的,如我所述。”
“而你居然还能在我面前——在教廷六大主教之一的面前——摆出一副悠然自得的姿态?”
“事实上我并不觉得我的姿势很悠哉,必须要说的是,你办公室的椅子不算舒服。”
“那还真是抱歉了,”
突如其来的打趣让弥塞拉脑子里乱哄哄的,“或许地牢的铁床会让你更加喜欢吧。”
“果然还是要定罪么。”
罗德微笑道。
“是的,你有罪,你的怜悯与力量用错了对象,你妄图拯救魔族人的性命,并且为之付诸了行动。你辜负了教廷的培养,也辜负了教众对你的信任!”
弥塞拉非常严厉地说道:“罗德,你并非不知好歹的普通百姓,或许他们会因为一时的热心肠而做错事,但你不行,你是光明神殿最强大的猎魔人,是教廷最忠诚的战士!你也曾在圣碑前许下誓言,难道你忘了吗!”
“我没有忘记,阿克隆·圣能者大人的教诲时刻铭记在我心中,‘拒绝伟大,如果这伟大是由无辜的鲜血渲染;拒绝成就,如果这成就是由无辜的生命堆砌’,主教大人,我时刻铭记。”
罗德无比认真的说道:“正是如此,我才会去帮助那些安图坎人!我可以在战斗中肆意挥舞双刀,但我绝不愿意成为只会无条件杀戮的机器。弥塞拉,我必须强调这一点,我需要守护的不仅是正义——还有我的人性。”
弥塞拉已经没有力气去责备他竟然直呼一个大主教的名字,相比他所犯的罪行,这种小小的过失就像地板上的一粒灰那样微不足道。
“是的,你没有忘记,你只是迷失了自己,罗德,你现在的思想非常危险。”
弥塞拉觉得自己头疼的像是要爆炸一样,她深深呼吸,然后用一种近乎恳求的眼神看着他,“答应我,把心中这些不该有的念头赶走,然后发誓从此绝不会再有怜悯敌人的行为,我们就当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好么?”
“不然呢?”
“不然?”
弥塞拉苦笑一声,“罗德,你知道我不想给你定罪。”
“弥塞拉,我的老友,”
罗德长长的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了过去,“你我都已经不是年轻人了,如果你真的不想把我推上死路,那么就请你批准这份辞呈吧。”
“你要离开?离开神殿?”
弥塞拉愣了,她下意识接过辞呈,但是看也不看,“罗德·帕尔默,圣光帝国光明神殿的首席猎魔人,先是任务结束后不知所踪,现在突然又提出要脱离神殿,你以为不会引起教廷注意么?一旦教宗派出搜查特使,我没法去瞒住你所做的事!”
“那么就请你定我的罪吧,大主教,我并不想为难你。”
“罗德!”
弥塞拉忍不住咆哮了一声,但对于这种失态她完不觉得后悔,她自从更年期结束以后还从来没有这么烦躁过。
但是现在,好像更年期又找上了自己。
虽然之前口口声声的说罗德是罪人,但真要给一个身居高位已久的人定罪却也不是太容易的事情,更何况罪行是极为严重的反光明罪,更何况犯下这罪行的是‘神之怒’罗德?
要知道,他可是许多神职人员崇拜的对象,不仅仅是圣光帝国,在另外五大人类帝国里也有不少罗德的崇拜者,这些人都是教廷的中坚力量。对他们来说,罗德是毋庸置疑的英雄,更是许多年轻猎魔人心中的勇气之光,这份在血战中拼出的影响力可不是开玩笑的。
作为六大主教中唯一的女性,弥塞拉比其他五位同仁更加明白偶像的重要作用,如果这偶像突然从坚定的正义捍卫者变成了教廷的罪人,恐怕会在相当程度上对许多人的信仰造成冲击。
影响实在太恶劣了。
“没错,不能给他定罪。”
弥塞拉暗暗下定决心。
其实这个念头先前一直潆绕在她心头,只是她刻意用坚定的信仰使这个念头变得模糊,但现如今它清晰了起来。
如此,倒也不必再左右为难,事情反而好办了。
“我不会给你定罪,罗德大人。”
弥塞拉眨眼间就恢复了一直以来的冷静与优雅,“但是作为一国教务的主事人,我同样也不会允许一个已经动摇了信仰的人继续担任首席猎魔人。”
罗德静静听着,没有插话。
“所以,鉴于你长久以来为铲除邪恶做出的贡献,我代表光明神殿特别准许你提前退休。你有权力享受战斗以外的人生,更应该好好修养你那满是暗伤的身躯,这是你应得的。”
好吧,不是辞职,而是退休么?
听到这里,罗德笑了。
“不愧是弥塞拉大人,一瞬间就想到了最好的解决办法。”
他眨了眨眼睛:“那么我对于您的大度与理解表示衷心感谢。”
“罗德,哦,罗德。”
弥塞拉涩声说道:“我的老友,你真的不能留下么?神殿需要你的力量。”
“抱歉,我已经不适合继续待在这个地方了,也不能够胜任如此职位。”
罗德摇头说道:“我对神的信仰依旧坚定不移,哪怕离开神殿,我也依旧是最忠诚的信徒。但我的行事恐怕不会再如以前那般果决,如果继续领导神殿的战斗人员,恐怕将来会出大乱子。”
“我们可以采取一个折中的办法——我可以开个高层会议,把你从猎魔小队调去办公室做教务工作,谁都不会有异议的……”
“弥塞拉,谢谢你批准了我的‘提前退休’。”
罗德坚定的打断了弥塞拉的话。
“好吧,那么好吧,”
弥塞拉撩了撩并不凌乱的鬓角,“我明白你的决心了。”
然后她拉开办公桌的抽屉,从里面抽取一份文件,“你可以离开,这是毫无疑问的,但是在这之前,你需要帮我两个忙。”
“尽力而为。”
“第一,你需要找到你的接班人,新一任的首席猎魔人。对于你手下那些人的功绩我非常了解,但我并不清楚他们谁具备优秀的领导力。”
“这是我应该做的。”
“第二,这里有一个关于最近圣光帝国境内出现的邪恶者的任务,我需要你去完成。”
这么说着,弥塞拉把手中的文件递给了罗德。
罗德翻开文件,片刻后有些惊讶的说:“这上面描述的……这种‘并非是邪术师所召唤的邪物,也不是单纯的僵尸或者不死生物,而是一种未知的黑暗造物’,这到底是什么?”
“既然是不为人知,那么我也不可能知道了。似乎与半年前东部城邦的主城绿茵城发生的惨案有关,那时你刚去边境执行任务,自然是不知道这件事。绿茵城的法官大人被杀,城市监狱、以及圣约克教堂在一夜间被人屠杀殆尽,事件发生后,东部城邦炼金术协会会长和他的儿子消失在了这个城市,他们有非常重大的嫌疑。”
“这两个人的资料呢?”
“都写在报告里了,另外,先前派去执行任务的一名猎魔人至今没有返回,除非他有胆子像你这样完成任务后半年才回来,否则我们有理由推断是任务失败了,那名猎魔人应该是死在了这个‘不知名的黑暗造物’的手中。而在此之前,还有许多生命也遭到了他们的毒手。”
“什么?!敌人竟然如此强大,已经有猎魔人牺牲了吗?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是谁派去的……”
在弥塞拉那冷漠目光的注视之下,罗德声音突然小了起来,而且觉得有点尴尬。
毕竟自己这半年消失的无影无踪,那么总得有人去处理其他的任务,可想而知,派遣猎魔人执行任务的自然就是面前这位眼神不善的女主教了。
“就目前了解的情报来看,这个邪恶的东西既像是邪术师召唤的恶魔,又像是受人驱使、死而复生的僵尸,如此模棱两可的消息是由三名法师提供的。对方很狡猾,也懂得隐蔽自己,所以我所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了。把这个任务当成你退休前的纪念礼物吧,完成它,然后去过你想过的生活。”
“好的,我明白了。”
罗德沉声说道:“对于打击真正的邪恶,我从不会选择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