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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暮染了解莫老道,这种了解是无数次血泪的经验教训教给她的。她知道莫老道美好外表下有一颗冰冷的问道之心,为了她的道,什么东西也不能使她的心柔软半分。
可是,江暮染却还是傻到要试一试。
嘭!
她双膝猛地跪在冰冷坚硬的地上。沙哑干涩的声音艰难说道,“求你。”
求你放我们下山,求你治疗陆子衿的腿。
看着江暮染抛去尊严跪在自己面前,听着她嘴里第一次说“求求自己”,莫老道手中的酒杯忽然发出细微崩裂的声音。qδo
然后,声音越来越响,裂缝越来越大,酒杯“啪”一声碎在她手上。
她将碎片扔向江暮染。眼中的愤怒清晰可见!
“起来!”冷冽暴怒的声音喝道。
江暮染的脸被飞速扔来的酒杯碎片划出伤痕,血流到嘴角,被她轻轻舔了一下。但很快,她脸上的伤口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愈合。
要不是血迹干涸在她脸上,压根不知道她受过伤。但她仍旧固执地跪在地上,像一颗扎根的树,一颗令人讨厌的树!
“你的腿是拿来跪人的吗?”
“不是。我只是……不想认输又没法承担坚持下去的后果。”江暮染痛苦地说道。
认输,那顾倾城怎么办?那颗腐烂到她心间又重新开出花的苹果又怎么办?
不认输,继续坚持。那阿九和烟鬼势必跟她共进退,到时候又牺牲谁来成她的道?
“所以就可以跑来威胁我?”青袍狠狠一甩手,宽大的袍子卷起袖风扇在江暮染脸上,竟然叫她的脸有了红痕。
疼,真疼。
江暮染忍住没有去捂脸。心里却在想,这么做果然有效。
自己在她心中是特别的那一个。既然是特别的那一个,就一定有特别的作用。
只要自己再坚持一下!
她结结实实跪在地上,即使冰冷的石板地令她冷得骨头刺痛。
酒杯碎了。莫老道从地窖的壁龛中重新拿出了个更好看也更精致的青玉酒杯。将酒倒入其中,清列的酒香似乎让她方才的心情有所平复。
她微微小酌一口,闭上眼回味了一阵味道说道,“刚才让你喝了一口我的酒真是糟蹋东西。你这样的人不管喝多少酒都品不出其中的味道。”
“我本来就不爱喝酒。”江暮染跪在地上,腰杆笔直说道。
她知道莫老道意有所指,她也不介意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她喝酒是迫于无奈。秦城的冬天冷,道观又破,如果不喝点酒暖身她们根本无法熬过年复一年的寒冬。
“可你喝了。以前喝了,现在喝了,将来还会继续喝。”莫老道眼中射出精光,毋庸置疑说道。
“我也可以戒。”江暮染固执说道。她的脸上又浮现出那种令人皱眉的执拗,时光荏苒,经历千般锤炼,居然也没能将她的这股执拗磨平。
“酒容易戒,道能轻易改吗?”莫老道厌恶她此刻的神情,连多看一眼都嫌烦。
“人生最忌讳中途改道。南珠的事你做的很好,却心软放过了江寒雪,又陪一个女人去了州城。结果差点被害得丢了性命不说,州城和南珠两头空,为了收拾烂摊子,不惜提前暴露秦城瞭望所的力量……你觉得这些事你做得都对吗?”
一声比一声严厉的训斥如惊雷响在耳畔。莫老道使了内劲,江暮染只觉得鼓膜都在隐隐作痛。
她伸手揉了揉耳朵说道,坦诚道,“不对。如果我没有心软,闻嫣然已经站在我们这边。如果我没有跟顾倾城去州城,我不会被她设计,也不会给薄玉可乘之机,更不会这么早动用百花会的力量……可是如果我没有做那些决定,我会后悔。”
江暮染没有犹豫地点头承认自己的失误。但这些失误比
起顺应她的本心来说却算不了什么。
“这就是你给我的最终答案?”
不认错!不后悔!又不想承担选择的后果!世界上哪有这等好处占尽的好事?
如果早就想好这么做,就不该回来接人!
阿九和烟鬼是专门为她培养的利器,可她居然把他们用来对付她,牵制她。只为了可以顺利陪一个女人去州城?
那么,既然选择了中途变道,又凭什么回来向她厚颜无耻地讨要利器?
就凭她在这里下跪、恳求、卖惨?
“荒唐!”莫老道绝代风华的脸上再次浮现出怒火。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江暮染自小被她带在身边,却成了个优柔寡断,难成大道之人!
江暮染读出了她的失望,她掩下自己因她的失望而气馁的心情,开口说道,“三年前,不管我怎样努力修炼,我的道心也没法再精进半分,它似乎像是停滞在了那个境界。我很着急,因为我怕你对我失望。”
“可还是被你发现。于是,你故意成我逃出秦城山的计划。结果计划失败,我看见烟鬼像条狗一样跪在地上求你放过,看见阿九被你打得在地上不断吐血仍然挡在我面前。突然,我的道心突破了。”
江暮染讽刺地笑了起来,“我当时以为我的道心突破是因为我有想保护的人。因为人总是会在关键时刻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后来我才发现不是。是我的心在不知不觉变狠。我对你动手在你的意料之中,但却在我的意料之外。那天以前,我从来没有想过会跟你站在对立面。是你在不断逼我。”
莫老道听她说着,然后表情平静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说道,“这一次我没有逼你。”
有所选择自然不算逼。
江暮染脸一僵。扯着嗓子吼道,“我说得还不够明白吗?我一直在为三年前和你动手的事深深懊悔,你把我养大,治好我的腿,又教我一身本事,你于我而言,是父母,是老师,是那个我以为可以背我一辈子的人————我不愿意与你为敌!”
最后一句话是江暮染的心声。
可是————
“势均力敌的才叫敌。”青袍之人露出一丝疑惑难解又好奇的神情,“你现在已经可以成为我的对手了吗?”
她居然还真的认真打量起江暮染来。
发现江暮染的膝盖跪在地上,裤子上有被地上潮湿的水汽浸润的痕迹后,缓缓摇头说道,“你还是去做饭吧。做饭更适合你。”
她不要求江暮染现在能达到她这种踏雪无痕的境界,但如果连膝盖下的水汽都做不到用内劲抵挡的话,她就算是闭上眼睛也能轻易打败她。
艹!
江暮染在心底第一时间骂道!
卖惨失败,谈感情又失败!
这个油盐不进的死老太婆,等会不放一把盐齁死她自己就不姓江!
快速从地上爬起来,江暮染顺手捡了块方才砸到自己的碎片。
“我就知道求你没用。你给我等着。”
碎片随着江暮染起身的一刹那射向闭眼喝酒的人。
“还是爱用这些小伎俩。”
碎片离青袍尚有半米就忽然顿在半空,随即迅速做自由落体运动落在地上。
“伤害不了强者,又暴露自己的实力。”莫老道面无表情地看着江暮染,说道,“愚不可及。”
可恶!又被她装到了!
江暮染拍了拍膝盖上的泥,头也不会的走出地窖。
外面的雪又开始下。
秦城就是这样,一年四季,好像冬日最为漫长。
江暮染眯缝着眼睛看天上的雪,方才喝了一点酒,雪化在她脸上并不会令她觉得冷。她又遥遥看向道观,偏安道观一隅的厨房烟囱冒出了袅袅白烟。
都已经生起火了。
以后还会有再生火的机会吗?
“在想什么?”一个清冷悦耳的声音问道。
江暮染偏头,看见穿戴着辅助行走外骨骼的陆子衿,惊讶道,“怎么又穿上了?虽然你这个东西很高级,但也很辛苦吧?再说山上风大,别把你给吹跑了。”
“轮椅不好用。”陆子衿轻声说道。她身上的冲锋衣虽然被人扎紧,脖子上也围了厚实的围脖,但江暮染还是轻而易举地看出了她畏冷————她连说话也是躲在围脖里说的。
一缕吹乱的头发贴在她精致白皙的面颊,随风一飘一荡。看得江暮染心痒,也不知道陆子衿脸痒不痒。
“你说错了。不是轮椅不好用,是你不应该来这儿。”江暮染的眼神落在她腿上。
考虑到陆子衿的腿,她穿的裤子很厚,是特制。可即便是这样,走的时候乔安依旧不放心,颇有一种“妈觉得你冷”的架势,想让陆子衿再穿几条。
乔安的担心不无道理。因为秦城的冷不是一条特制的裤子,更不是陆子衿一条废了二十多年的腿能够抵挡得住的。
结果这个人还敢跑到这里来。
道观虽然破烂,也比这里温暖许多。
“或许。”陆子衿并不否认,有雪花落在她长长的眼睫上,经久不化,随着她抬头看向江暮染,像飞舞的冰蝶般蹁跹于江暮染古井无波的心间,“可是我想来。”
江暮染再也忍不住,伸出手将扰乱她面颊的碎发拈起来夹在她耳后,手指碰到她冰冷晶莹的耳廓时像是被电麻过,不经意得搓了搓手指,江暮染才开口说道,“想知道莫老道肯不肯给你治腿?我向她提过了,她不肯。”
怕陆子衿不信,江暮染又指了指自己裤子膝盖处明显更深的两处颜色,自嘲道,“跪都下了也不行。她当初说只有一个能站起来,就不会改变心意。”
陆子衿神情不变,没了那缕碎发的扰乱,她终于不用再忍受脸上似有似无的痒意。
她抬起水润漂亮的眼睛盯着江暮染,像是能看透她的心。
就好像多年以前————
江暮染嘴里下意识要脱口而出的那个称呼就要发出声来,又被她生生忍了回去。
偏偏眼前的人却轻唤一声,“阿染。”
阿染。
这个世界上,第一个这么叫自己的人。
也是第一个告诉自己,说“江暮染”这个名字不是“朝涂曦霞,暮染烟岚”中暮色昏沉的晦气意思,而且暮色过后,迎接新的伊始的人。
这样一个人是————
“姐姐……”
是让自己恨不得把世界的好都给她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