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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重蜷缩在地上,拼命咬牙,企图抑制住泄露出嘴的痛吟。他的颧骨肿得老高,引以为傲的挺鼻只闻得见铁锈味,嘴角破烂,耳根痛麻,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刚开始的时候他还敢挑衅江暮染,联想到傅云秋和江暮染单独在审讯室里相处的那十几分钟,出来的时候江暮染鼻青脸肿,就知道江暮染曾被傅云秋打倒在地,甚至用一种羞辱的方式在她脸上踩出了个清晰的脚印。
但他挑衅的话很快被人塞进了他肚子。江暮染带着笑,笑容极冷,示意一旁帮忙的保镖将文重的脑袋扳平,然后双手抬起自己没知觉的小腿,精准狠辣地跺在文重的嘴上,令文重吃痛下咬伤自己的舌头,疼得大脑一瞬空白。
紧接着一脚又一脚跺下,文重觉得自己的脸快被踩成了一张饼,鼻骨骨折的声音脆的像吃一块猪脆骨。
“呼——好累。”
江暮染大口喘气,额头上薄汗晶莹,犹如清晨嫩叶上盈盈凝住的露珠。看得出来,她打得很认真,也很卖力。听到动静,抹了一把汗,平复呼吸,她抬头看向门口,对上燕京六宝们呆愣的表情,惊讶地问道,“你们怎么进来了?”
众人推了推沈思曼,沈思曼往后退,退无可退的时候没好气道,“干嘛?”
最后还是陆元鹏这个胖子呵呵干笑两声,假装没看见地上的人,对江暮染说道,“染姐,司仪那边在催彩排了。”
“这就是你们随意闯进我房间的理由?”背后一道淡漠的声音响起,众人只觉得后背一凉。
沈思曼又被推出来。不满地甩了甩手,瞪了其余人一眼,最终顶头,理由蹩脚说道,“我是今天的伴娘,当然要来催一催……”
在一双平静的眼睛下,声音越到后面越小,都听不清沈思曼在说些什么。
“出去。”
陆子衿的语气轻得像羽毛,一张完美无缺的脸上看不明白是生气还是没生气。直到房间门被关上,她看了眼地上的文重,他肿得睁不开的眼睛里射来浓浓的恨意和哀戚的悲愤,“文重,”她把他的名字叫得字正腔圆,令文重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她的场景。
那天铅灰色的天空云层低垂,像是随时有一场大雨。可雨一直没有落下,只零星的雨点斜斜地印在飞驰而过的车窗上。
一旁的母亲打扮地端庄又美丽,精致的面孔无论从那个角度看上去都没有瑕疵。文重通过后视镜看了自己一眼,他很好地遗传到了席司姣好的容颜,男生女相,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有人夸奖他好看。
可还有一个更好看的人。
文重的大拇指无意识地搓了搓自己的食指,他感到紧张。
“小重,”母亲温柔地把他拉出自己的思绪,声线轻柔,“一会见到姐姐一定要好好打招呼。”
“妈妈,我会的。”文重点头,声线紧张到让人轻而易举察觉出他情绪的紧绷。
席司揉了揉儿子的蓬松柔软的头发,“别紧张,姐姐很温柔。不过不要盯着姐姐的腿看。”
“嗯!我不会。”文重再次点头,没见到陆子衿之前他便知晓陆子衿腿有问题。
那天的大雨在他们刚下车的时候倾盆而落。文重的肩膀淋湿一块,不过不等他说出来,就有人拿来干净的毛巾给他擦拭,询问需不需要换身衣服。没来得及惊叹这里的人的体贴有礼,就听见母亲激动颤抖的声音,“子衿。”
文重回头,看见一个坐在轮椅上,却仿佛天仙下凡的少女。那一瞬间,阴冷潮湿的空气,阴沉灰暗的天空,都像是鲜活起来。
那是他的姐姐。
的陆子衿,风采已然绝艳。
“文重。”她叫文重的名字,字正腔圆。
“是我。”文重紧张到忘记自己心里打了无数遍草稿的自我介绍。一直到进屋坐在沙发上的时候还在懊悔,怎么这么没出息,
都没有好好向姐姐介绍自己,也没有称呼姐姐一声。
“来,小重,她就是你姐姐,陆子衿。”席司很懂怎么拉进姐弟的关系,又对陆子衿笑道,“子衿,文重,你弟弟。”
“姐姐你好,我叫文重。”文重险些舌头打结。他只觉得面对陆子衿比面对他位高权重的父亲还要令人紧张。令他失望的是,他没有从陆子衿脸上看到一丝表情上的变化,她看到自己不高兴吗?自己不是她弟弟吗?
但很快他又高兴起来,因为听见陆子衿对他说,“衣服打湿了,去换一件吧。”
啊!姐姐这里还准备了他的衣服吗?
文重抑制不住高兴地起身,错过了席司脸上逐渐凝固的笑容。
再后来,文重再也没去过落云宅。
席司倒是去过很多次,但每一次都铩羽而归,让文重更觉得讽刺又耻辱。
他的好姐姐,捏着他的身份,席司的名分,让他们活得像阴沟里的臭虫,一旦有想见光的念头,等待他们的永远是一次又一次暗无天日的绝望。
她不松口,席司永远是陆家人,而文重永远见不得光。
这本来没什么。
对,就是没什么。
文重不在乎自己的身份是不是能等到名正言顺的那天,就像那天淋在他肩膀上的雨,他和席司的处心积虑不一样,他不是为了要一个名分去见陆子衿。
后来,就更不是。
他想,这个世界上没有第二个比陆子衿还要配得上自己的人。无论是相貌,智慧,财富,权势,还是他们之间禁忌又刺激的身份。他们有着旁人没有的羁绊,他的存在更承载着陆子衿浓郁滔天的恨——没人比他更能激起陆子衿如此强烈的情绪——特殊到独一无二。
可什么时候变了?!
深居简出的陆子衿可以南下州城,可以远去南珠;会允许人住进落云宅,还会动用席家这边的力量?如今,更是为了取悦于人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安在自己头上?而为了安在自己头上,不惜放弃多年来攥住席司和自己的把柄!
“看什么看?”
那个杂碎一无所知洋洋得意令人作呕的声音响起,然后是又一脚跺在他脸上。
不痛!真的不痛!
江暮染抬腿跺了自己二十分钟,早就没了力气,这一脚轻飘飘地像是在挠痒,连屈辱都算不上。文重对自己说到。
“够了。”陆子衿皱眉看了江暮染一眼,“时间到了。”
江暮染轻轻地冷哼一声,收回脚,把文重送的手表取出来,也不知道按照星座来论自己该戴那一块,只随意挑了一款戴上,露出两个酒窝,人畜无害笑道,“谢谢你的表,我很喜欢。不然也不会诚挚地给你送出请柬邀请你来参加今天的婚礼……”说到这里,江暮染叹了口气,露出极其遗憾的表态,“不过你要是实在身体不适无法参加,我也不能勉强。”
她坐在陆子衿的轮椅上,作足施舍的姿态,摆手吐出三个字,“回去吧。”
这个杂碎!!!
文重奋力朝江暮染的方向吐出一口血沫,但血沫的弧度就像一把没没拉满的弓射出来的箭,还没命中目标就极速下落。
眼看他又要挨打,陆子衿眼神示意保镖立马将人带下去。
“满意了?”当房间内只剩下两江暮染和她人,陆子衿辨不出喜怒的声音问道。
“我很好奇,他真是你亲弟弟?”江暮染问了句废话。她和沈思曼走出去一定没人说她们是亲姐妹,但陆子衿和文重走出去一定会被认作是一家人。他们的相貌都遗传了母亲席司。
大概知道这是个没营养的问题不会得到答案,江暮染耸了耸肩,换了个问题,“他不像是个会傻到送死的人,你怎么让他来的?”
“你怎么让他来,我就怎么让他来。”陆子衿的眼睛在灯光下
展露出清晰绚丽的琥珀色,犹如一块剔透明亮的琉璃,叫其他失了颜色。
江暮染暗暗咬了咬牙。
不甘心啊!
同样是看准了文重和席司需要名分,可她要苦心在请柬上下功夫,还不能百分百确认文重一定会来。可陆子衿只需要一个电话,连解释也不用,就叫人下跪认个莫须有————不同的人做同样一件事的差距如此之大,如何让江暮染心底舒坦?
“你不用想太多。沈思曼她们既然看见了这件事,今后便也只能跟你一条船。”陆子衿像是轻而易举看透江暮染的心思,缓缓开口说道,“文重不会放过他们。”
“————”江暮染缓了一阵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知道?”
“你让乔安送了两份请柬。一份文重,一份秦相如。今天是秦老爷子八十大寿,秦相如不可能来。所以你要报复的人一定是文重。”陆子衿对江暮染向来有着非比寻常的耐心,说道,“可乔安给我的报告里,却只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你会报复文重。那百分之二十的不确定因素在于他们不确定你的报复手段——或者说,来源于对你报复能力的否定。”
“或许我没想报复呢?”江暮染一本正经讲了个冷笑话。
陆子衿没有笑,“你把陆元鹏他们六个一一叫进房间,让他们做的却是一些在他们能力范围内却莫名其妙的事。你让柏青青给你联系女人,问宗史会不会做头发,叫佟心招徕粉丝,请印子找整容医生,又告诉沈思曼你要报复文重,至于陆元鹏——你只对他说了一句话,提醒他要杜绝他们之间互相通气——也成功吓到了陆元鹏,因为南珠得罪林金宝大哥林建的事还历历在目。”
“‘"通气了是串通,不通气是巧合"?”陆子衿将原话一字不差复述出来,低头看江暮染,“你从来就不相信他们。出了林金宝的事后你更清楚他们不过是一盘散沙——”
“是一群草包。”江暮染打断陆子衿。
“总之,”陆子衿不理会她的插嘴,继续说道,“你要做的就是让他们认为自己什么也没做,等出事后想起来又好像做了什么。到那个时候,怕文重报复,你会成为他们的主心骨,你说什么,他们就听什么———”
江暮染摇头,否认道,“第一,我要一群草包听我的有什么用?第二,我让她们做的事能联系到报复文重的事上吗?第三,刚才他们一起来找我,很有可能已经通气了,说明我让他们做的事他们不会再做,既然不会再做,你说的一切都不成立。”
“他们还需要做什么?阿染,从他们一个又一个单独和你‘密谋"的时候,他们已经做了你想让他们做的事———一旦文重出事,他们会被很自然地认为是你的帮手。就算他们否认,面对文重那样心胸狭隘的人,也不得不跟你站在同一战线———你很清楚,燕京和南珠不同,这里的规则秩序分明。”
“名正言顺的和私生无份的,家族看中的和边缘无能的。你总要进入一个团体,才能打击另一个团体———于是你选择了陆元鹏他们。”
“他们属于家族中不被看好的那部分人,没什么能力,只懂吃喝享乐,却有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掌控他们易如反掌,用来对付文重那群私生无份的也趁手得很———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你一向懂得如何快速破局。”
陆子衿最后一句像是夸赞,却听得江暮染不是滋味。想了一晚上的布置,让三言两句点破,破了个寂寞。
果然,陆子衿话锋一转,“不过同心不同德,你的做法不会是长久之计。”
江暮染动起了讨教的念头。她心里清楚,这样利用燕京六宝这群人,保不准哪天又出现个“林金宝”,毕竟双方理念不同,短暂的缘由绑在一起,总会有绳索松垮的时候。
可她问不出口。她说话是陆子衿教的,读书写字是陆子衿教的,包括做
饭穿衣,一言一行,甚至吃饭口味……现在还让她教人心算计的话,自己以后不是什么都被吃透?
穿一条底裤也比光屁股强!
江暮染保持默不作声的态势。
陆子衿再次耐性十足开了口,她对待江暮染,连说话也比对旁人多上十几倍。
“你私生却有名分;有名分却不入家谱;你边缘于家族之外,却又不是个爱喝玩乐的主———你什么都不是,进不了最高层的圈子,也入不了最底层的圈子,连边缘的圈子和你也格格不入———但你有我。”
“我是你最大的倚仗。这是你必须、急需,同时仅需明白的一点。”
陆子衿的口吻带着不送否决的坚决。她琥珀色的眸子牢牢锁定住江暮染,像小时候一定要让她从一个字到一个词,再从一个词到一句话那般连贯讲出来那样,不容拒绝!没有余地!
“所以阿染,不要再用单打独斗的孤勇来彰显自己的能力。因为——”
“——很蠢。”
如此评价!
江暮染脸铁青,像是窒息之人死后的脸色。
而陆子衿再次幽幽开口,“好在你有我。”
“你有我。”
她将同样一句话重复了一遍,又重复了一遍。
江暮染忍无可忍,怒视她。
她拉人上船的手法可霸道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