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封信,以某种形式压缩,在最后的关头里,传入我的脑海里。
那是,殷湦在最后,唯一留给我的东西。
我跌落在石门边上,怔怔地看着断裂的横木掉落,看着巨石压迫而下,无论我怎么看,都再捕捉不到那抹身影。
血红色的眼珠,从眼眶里溢出来,掉落……
我无数次想着,我要能像人一样可以哭,可以流泪多好。
这个小小的期待实现了,却是,在这样的情形下……无比的可笑,无比的讽刺。
“班澜!”
“妈妈!”
“老仇媳妇!”
“嗷嗷!”
耳边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呼唤,我却充耳不闻,低头,看到自己撑在地上的双手,那滴血泪正好落在了手背上,如清早荷叶上的露珠。
然而它带来的却不是一天开始的希望。
仔细想想,啊湦死了五年了,等于我和他,有五年没有见过,有五年没有拥抱过,曾经以为最亲近的人,在我不知道的时候离我好远好远,终于再见到时,却是永别!
我连凑近了好好看他一眼都不能,离他最近的时候,竟然是刚刚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当时还以为他是假的殷湦。
“你身边的人,会一个一个的死去——”
摊在地上的手抓起来,手指在地面上闹过,最后被我攥进掌心中。
在他们担忧的目光下,我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抱起小宝和黑蛋,转身背对着石门往下走,一步一步,平稳得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听到身后苗半仙和白溪跟上的声响,他们张口说了几个单音,想要问我,又不敢问,最后保持了沉默。
我们来到了最后一层。
为什么说是最后一层,因为里头本该是石门的地方,只有一道成人高的裂缝,裂缝发着红蓝色的光芒,光芒扩散得庭院,将裂缝周边一米左右的范围都笼罩在内。
我有预感,那大概就是人间与幽冥之地的通道。
在裂缝前方,有一口井,我们离得远,暂且看不到井里有什么。
而井的两边,或者说,这一层的空间里,挂了好多人。
可还记得尸骨山里,有一片树林,里头挂满了骷髅,现在的情况跟那里差不多,不同的是,那里全是骷髅,这里挂着的还是人,只不知是尸体,还是……
除此之外,最外围还竖立着几个棺材,每个棺材都没有盖盖子,可以看到里头都站了人,只是他们闭着眼睛,两手交叉在腹前,也不知死了没有。
我和苗半仙朝白溪看去:“是这里吗?”
白溪脸色难看,带着铁青:“对,我们就是被带到这来,那几口棺材里的人,就是这次和我一起被虏过来的,他们如今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还有两三个我没看到,不知道是不是跟我一样被放在别的地方。要小心这些吊着的尸体,会攻击,不过最需要注意的,是那口井。”
“那井里是什么?”
“就是我说的炼化池,里头究竟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刚刚帮助我们过第四关的那人……我也分不清那人好还是坏,当时是他在这里指挥的,炼化池三个字,也是我从他嘴里听到的。”
“这口井里会喷溅出红色的液体,只要被沾染上一点,我们的身体就会僵硬化,不管是肌肉、关节、哪怕是身体里的血液的流动,我们想要躲避那些红色液体,可那些液体还会自主行动,甚至粘在地面上再偷偷地粘到你的身体,防不胜防,再加上周围这些吊着的尸体,我们当时根本没办法逃,当时只有老仇没事,可、他在你尸体被掌控的威胁下,自己跳进了那口井里。”
这么多话里,我只注意到最后那句,我家死人,在那口井里?
我站不住地奔着那口井走过去,白溪他们反应过来时,我已经快接近井口了,然后被他们追过来拉住,白溪急道:“你以为我骗你呢,这井……”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咕噜咕噜”的声音从井底下传来,苗半仙拉着我就要往后退,然后“哗”地好像破水声,就看到一道身影从井口钻了出来,立在井口上方悬浮着。
这动静不小,把我们都吓了一跳,可等我定睛一看,那不就是仇诗人吗?
高大的身形,修长的充满爆发力的四肢,身上穿着的衣服,还是那天早上起来,我给他拿的。
“死人!”
我整张脸瞬间舒张,脑子完全无法思考,只想朝他奔去,连苗半仙他们都无法拉住我。
但我很快又停下脚步,因为小宝自己挡在了我面前,两只对大人来说短很多的手臂,往两旁伸得直直的,抿着的小嘴说不出的倔强:“妈妈,那不是爸爸,那不是!”
他的声音里带着颤音,想哭又死死憋着,还要在我面前装出很勇敢的样子。
我看看他,又抬头看看仇诗人,就看到在仇诗人身后,那到裂缝里发射出一道红黑色的光芒,从仇诗人的后背钻进他身体里。
眼前的仇诗人嘴角勾起了很邪恶的笑容,他慢慢地睁开了眼睛,跟平时没什么不同的黑瞳仁白眼球,却时不时的有红光闪过,阴邪的魔气满满的堆积在他身体左右,周身的黑气黑得没有一丝杂色,且浓厚得快要将他淹没,却又受他控制着。
他人根本无法看到黑气,我第一次看到有“人”可以操控自身的黑气。
我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仇诗人,一模一样的五官和身躯,此时给我的感觉却无比的陌生。
他动了动脖子,还扭了扭手臂肩膀,像在调节着关节,一脸的舒适:“好久没有遇到过这么强壮的人类身体了,倒也能让我用一下。”
“你、你是谁?”我气得发抖,“从我家死人的身体里滚开!”
“哟哟,脾气这么冲呢。”“仇诗人”将我从头到脚看了一遍,随即不满意地拧起眉头,那模样跟仇诗人平时地动作有点相似,只是仇诗人给人的感觉霸道,而此时却充满了邪魅,“那些蠢货,到现在也只让魔种长这么一点,我可没时间再等了。”
他说着,右手一动,我就无法控制自己地朝他飞了过去,再快撞到他时,被他一只手掐住了脖子,他是悬浮在井口上方的,我就跟着被掐着脖子挂在空中。
苗半仙他们惊叫地喊着我的名字,小宝第一时间高弹射跳过来,却被“仇诗人”轻轻松松地弹了回去,紧接着,他手一挥,身下的井口喷出了一束红色的水花,水花纷纷洒落在井口周围。
紧接着,白溪说过的那幕出现了,红色的水渍自己动了,先是渗透到地底下,然后来到苗半仙白溪的脚底下,再猛地钻出,企图粘到他们的身体上。
发现这一点的我想出声提醒他们快躲开,可掐着我脖子的手,禁锢着我整个魂体,让我连发个声都没办法,心惊胆颤之际,还是白溪曾经中过招有了堤防,及时地拉着苗半仙躲过了第一波。
可这些红水滴太诡异,谁也不知道它们会从哪个地方冒出来,他们狼狈躲避的同时,周围挂着的尸体也一个个地落下来。
“你还有闲心去管他们。”近在咫尺的声音将我唤回,我一侧头,就对上离得很近的眼睛,那双本该很熟悉的眼睛里,却没有我熟悉的神情,邪恶的、冰冷的,“是不是该想想自个了。”
他往后移动,将脚下的井口让出来,反倒让我悬浮在井口上方,他扬唇笑着,恶劣地作势要将我扔进井里:“我给你个选择,你亲自去杀了那两个人类,那么,你、这个僵尸孩子,我都可以放过,还有你在意的,我现在的这副躯体,我也能还给你,你觉得怎么样?”
我呵呵一笑,嘴唇无声地动着:不、可、能!
“啧,你可真一点都不聪明,你觉得这俩人类在这里能活吗,迟早要死,死在你手里还能换回你自己和你儿子,这很划算,也不算在你们人类的道德问题,不挺好的吗?再者说,你不想很想要回你男人吗,你连他都不管了?”
我再次呵呵。
我相信苗半仙和白溪,这里的环境再艰难,他们还是有那么一丝希望的,而且,如果我真的做了这项交易,换回仇诗人又怎么样,他或许不会怪我,但他一定会在心里责怪他自己。
我不愿意让他不开心。
“看来,你是不愿意选择一条好走的路了。”他神色淡淡的,带着王者的睥睨,“那么……”
他嘴角一勾,掐着我脖子的手一松,我连抗拒的机会都没有,就笔直地坠入井里!
“妈妈——”
最后的声音,是小宝撕裂般的喊声。
我心疼的同时,被漫天的红水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