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靖忽然觉得自己不是面试官,而是才艺选秀节目的评委。
自打招聘开始,这是第四个应聘者。前面三个一个比一个无厘头,俗话说事不过三,他原本指望着这人能好些,谁知道来的仍然是个奇怪的家伙。
四人面面相觑。这小子怎么看都是个自幼习武的猛男,要不也练不出这副身板。可是,这里是报社招聘,又不是军队招兵,这个浑身上下看不出半点书卷气的孩子真的没问题么?
人不可貌相,还是看看再说吧!
萧靖定了定神,道:“这位小哥,还没请教尊姓大名?”
年轻人咧嘴一笑,道:“不敢,俺叫曹驰。就是萧靖吧?”
萧靖客客气气地道:“正是在下。”
曹驰仔细端详着他。那一对小眼睛上上下下地不停巡睃,直看到萧靖浑身发毛,他才道:“别人都说萧社长不仅才华横溢,而且俊朗不凡;可是,俺没觉得有何特别的哇?不就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一张嘴,跟寻常人一样么?”
萧靖当场石化。秦子芊鼓起腮帮又涨红了脸,过了一会,实在忍不住的她干脆把头背到了一边,一双削肩不停耸动着。
她最喜欢看萧靖吃瘪了!
萧靖深吸了口气,才面带微笑地道:“曹小哥说笑了。敢问,是怎么知道镜报的?平时读的报纸多吗?”
曹驰嘿嘿两声道:“平时俺就特别喜欢镜报。什么娱乐版啊、社会与法版啊,上面有好多好玩的事,每次爹看报纸的时候,俺都会让他多念上几遍……”
什么?
萧靖连忙打断了滔滔不绝的曹驰:“小兄弟,不是看报纸,是听人读报纸?”
曹驰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是啊!”
萧靖试探地道:“那,不识字喽?”
曹驰哈哈大笑道:“萧社长也太看不起人了。不识字,谁敢来报社找活计啊?”
旁边的一张书案上有准备好的纸笔,他大踏步地走了过去,提起笔来非常利索地在纸上写下了两个大字。
满心好奇的萧靖离开座位过去一看,差点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萧靖小时候跟爷爷练过毛笔字,所以他的书法即便放到这个时代也算是可以接受的水平。而眼前的“曹驰”二字呢?简直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这样的字拿给随便哪个教书先生看看,人家唯一能做的事就是“保证不打死”吧!
一脸瀑布汗的萧靖晃晃悠悠地回到了座位。另外三位面试官也按捺不住凑过去看了看,结果无不目瞪口呆。连喜欢取笑萧靖的秦子芊,都在满脸同情地望着他。
萧靖无力地问道:“曹小哥还会写别的字么?”
曹驰不好意思地道:“不会了。”
这孩子倒诚实!
萧靖捂着脸运了半天气,方才道:“小哥,报社招收的是编辑和记者。要做这两项工作,最重要的就是识字,我们的招聘启事上也写了。只识得自己的名字,这可不行的。”
曹驰非但没有失望,反而有些窃喜。他搔了搔头,又道:“那,也可以学呀?师傅和娘都说,俺学东西可快啦!只要萧社长肯收下俺,不出三个月,报社就又多了一员干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我找的是稍加培训就能上岗的人才,要从识字开始教的话,我还不如从浦化镇找几个上过“林间大学堂”的年轻人当实习生呢!
“报社急用人,恐怕等不了那么久。”萧靖耐着性子道:“小哥还是另寻高就吧,舞文弄墨的真不适合。”
说罢,他又微笑道:“刚才听说起‘师傅’,可是练过武艺么?”
“这人还真是机灵,这都被看出来了!”一听到“武艺”二字,曹驰顿时两眼放光:“俺生下来便落了病根,爹娘为了让俺打磨身子,四岁就给俺请了十里八乡最有名的武师。到今天,俺都练了十多年啦!”
刚才还吃吃地请萧靖收下自己的曹驰一说起习武,就把报社招聘这事丢到九霄云外去了。他眉飞色舞地讲了好久,虽然颠三倒四的没什么逻辑,萧靖还是听出了一些端倪:原来,他爹娘怕他侍勇无礼、不服管束,将来会惹是生非闯下祸事,又从某些渠道听说镜报挣了好几笔大钱,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出路,就逼着他来参加面试了。
说到高兴处,曹驰大步走向院子的角落,抱起了一个破磨盘。
这磨盘的历史谁都说不清。萧靖搬进院子时,一部分埋入土中的它就已经在那里沉睡了不知多久。萧靖数次想把它请出去,可这玩意得他和邵宁两个人才能搬得动,光是想想就觉得好辛苦。工作本就很累的他干脆偷了个懒:反正也不碍事,就在那里放着吧!
待看到曹驰轻轻松松地抱起磨盘,他的下巴差点砸到地上。
就算这个磨盘不大,目测着也得有近二百斤。
饮水机的大桶一个有三十七、八斤,没做过力量训练的成年男子抱起来都要用些力气,这磨盘可足足有五个水桶那么重啊!
萧靖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了一大串名字:关羽、李元霸、罗士信、裴元庆……以前他还以为所有的“天生神力”都是小说家的演绎,这会他才明白:在人杰地灵的中华大地上,不管朝代叫什么,这样的奇人是永远少不了的!
当然,就算各朝代的“一斤”所代表的实际重量不同,那些动辄“举起几千斤”的案例,也应该是纯粹的艺术夸张。
回过神来的萧靖不禁赞叹道:“小哥神力,萧某佩服。”
得到萧靖的认可,曹驰很是兴奋。他轻轻地把磨盘放在了地上,没发出半点声音;又随口说了几件得意的往事,他的脸忽然被一层愁云笼住了,整个人也蔫了下来。
善于察言观色的萧靖瞥了他一眼,道:“小哥在烦恼什么?可是因为家里不让练武么?”
曹驰奇道:“萧社长,怎么连俺在想什么都知道?”
废话,刚才都说个八九不离十了好吧?
萧靖清了清嗓子道:“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的路,让从文也确实是强人所难。这样,萧某修书一封为说说情,拿回去给的父母。他们若是肯放一马,自然最好;他们若不肯让习武,那在下也帮尽了力。怎么样?”
曹驰喜道:“这个主意好。我爹可喜欢镜报了,若是萧大哥写信,说不定他会听。嘿嘿,如果此事能成,那俺就欠一个天大的人情啦!”
这孩子虽是个直肠子,倒也不傻。看到萧靖很愿意帮忙,马上就叫起大哥来了。
看着他那喜形于色的模样,萧靖无奈地道:“我也只是试试,别抱太大希望。一看明明不愿意却还听了娘的话过来面试,就知道是个孝顺孩子。就算不行,也千万不要忤逆父母。”
“这个俺省得,萧大哥放心吧!”曹驰憨笑道:“无论怎样,俺都承大哥的情!”
萧靖轻叹一声,低下头奋笔疾书起来。不一会,一封信便写就了。
他把信递了过去,曹驰视若珍宝地用双手接过,道:“谢谢萧大哥!那,俺先回去啦!”
萧靖对着他蹦蹦跳跳的背影苦笑着摇了摇头。
不是他横挑鼻子竖挑眼。即便是千金买马骨,这“骨”也得差不多点才行,至少不能是个大字不识又被父母强迫着来混日子的。
虽然不知道自己的预感是否准确,但萧靖总觉得曹驰很不简单。
能请武师来教孩子的家庭,家境一定不会差。可是,如果真的让曹驰当了编辑记者或者懵懵懂懂地继承家业当个富家翁,那才是毁了他。
算了,这是人家的家事,我给写封信就仁至义尽了,还瞎操个什么心!
萧靖正在大发感慨,董小雅忽然走到他身边道:“公子,奴家在这里可能不太合适。要不,奴家先回避,带着邵公子和秦姐姐面试吧。”
“怎么,听了宋公子的一番话就要撂挑子?”萧靖似笑非笑地道:“这不像小雅的风格嘛。”
董小雅平静地道:“既然有人在意男女之别,奴家自不能因此误了公子的大事。”
萧靖大笑道:“管他们呢?咱们报社才不惯这个毛病!爱来来,不来就走,还求着他们不成?没看我都没挽留那个宋公子么?”
他起身走得离董小雅近了些,柔声道:“不能接受女面试官的,就能接受和女人共事了?他自己说没问题,我看却未必。与其将来闹得不愉快,还不如好聚好散!和玉弦、子芊是报社里最优秀的编辑、记者,为了迂腐不化的书生放弃们这些栋梁之才?呵呵,这种蠢事本公子才不干呢!”
董小雅的眼睛有些发红。她垂下头道:“谢谢公子,小雅明白了。”
说罢,她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可能是捕捉到了萧靖不放心的目光,她轻轻点了下头,继而甜甜一笑。
萧靖正想叫潘飞宇喊下一位进来,墙外的一声怒吼就把他吓了一跳。
“到底跟不跟爹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