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维尔斯与母亲三人在大街上漂泊,夜里,他们没有找到合适的居所便睡在寒风很少来往的街角墙壁旁。
按照母亲的计划,为了寻找新的寄居地来代替被拆掉了的古庙,直到第二天半夜,三人还在街上漫无目的地徘徊。
不经意间,又路过了那座外祖父曾居住的高塔,尽管知道父亲已经不在这里,母亲还是向前走去,希望能够通过它获得一丝心灵的慰藉,毕竟,这里也算是她曾经的家。
然而,又是一个不经意间,母亲注意到,那塔楼上的门牌就是外祖父的门牌,母亲又反复看了看,结果都是一样,外祖父的姓名清晰地印刻在那长条木牌之上。
“难道那时看错了吗?”母亲心思,“不,一定是父亲离家出远门又回来了。”这对于母亲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惊喜。
夜晚的天很冷,一弯新月挂在那伽龙的塔尖上,两扇冰冷的塔门紧紧地封闭着,透过厚厚的围墙,仿佛能够看见自己曾经睡过的屋子与床铺,母亲迟疑了片刻,快步走上前去,叩响了塔门。
当当当……
“有人么?”寂静的寒夜,尽管母亲声音很低,但在这种气氛下,却显得异常清脆有力。
很久,一个跛着腿留有蓬乱长发和浓密络腮胡须的中年男人艰难地从塔上走了下来。他穿着一身厚厚的紫皮大衣,脖颈上戴着一大串醒目的褐色木质地灵念珠,手里托着一个两寸余高的地灵雕塑。这个人便是外祖父,现在的他是个崇拜地灵的疯狂信徒。
外祖父走下塔楼,他并没有直接去开门,而是跪在地上,认真地吹去尘土,伸出衣袖左右擦了个遍,接着,又将手中的地灵雕塑小心翼翼地放在擦拭干净的地上,虔笃地拜了两拜,撅起屁股,脑袋紧贴着地,轻声道:“伟大的地灵啊!保佑我一定不要是什么强贼,不,”他又惶惶地说:“也不要是可恶的洛老头,他出卖灵魂,骗钱害人。”——他的声音里无处不透露着虔诚,祷告完毕,他才站起身,推开塔门,向大门走去。
吱的一声,大门被打开了,奥维尔斯、母亲与达莉娅三人就站在外面,外祖父一眼就能看到,母亲冲他笑了笑,而外祖父却恶狠狠地瞪着母亲。
“唉!原来是你这个催命鬼啊!不是说离开以后就断绝关系永远也不会回来了吗?今天怎么又回到这里讨我!”男人愤怒地责骂。
母亲伤心地流下了眼泪,跪在地上乞求道:“求求你了,父亲,我知道是我不好,我已经知道错了,我在外面漂泊了将近十年,这十年还不足以洗清我的罪行、得到您的谅解么?现在我们千里迢迢回到这里,你若是不收留我们,我们就真的无处可去了。”
奥维尔斯与达莉娅也跪在地上,外祖父瞥了他们一眼,“这两个一定是你的杂种吧!谁都可以求我,唯独这两个卑贱的杂种不能!”他指着奥维尔斯和达莉娅,愤怒地大骂道。
“孩子是无辜的,请不要伤害他们!”母亲站了起来。ㄨ】
外祖父更加激动,颤抖着重重地给母亲一个耳光,大喊道:“琳娜!你这个畜生!忘记了你母亲怎么死的?还是忘记了以前魔族人是怎样折磨我们的!这里可容不下被伟大的地灵视作为污浊之物的杂种和,会染黑了帝依罗塔,会污染了地灵的,你们快滚出这里吧!这里可没有你们的容身之所!”
母亲无奈于自己的处境,再次跪在了地上,“我们很辛苦才到达这里,不管怎样,你一定要可怜可怜我们,现在只有我们才是亲人,不是吗?”
外祖父脾气暴躁,他目瞪如牛,满口喘着粗气,浑身都颤抖着,像是将要爆炸一般。
不过他有自己的排解方式。他的左右双腕上各带着一串圆滚滚的黑珠子,不知道是什么材料的,上面满是斑斑凸凸的纹道。这两串和脖子上挂的饰物再加上那小小的地灵雕塑是花了外祖父一大半的家产从一个暗城的不法商贩手里弄到的,对于外祖父来说,那就是他的一切,甚至贵于生命。
却见他拿下一串黑珠子,闭上眼睛,搓捻着默念道:“伟大的地灵啊!饶恕我的错,我岂能让这些小畜生气坏了我的身体!”
很久,外祖父才稍稍平静下来,“你们能否留在这里,不是我决定的,也不是帝依罗塔的人民决定的,在这个世界上,我谁都信不着,只相信神圣而又伟大的地灵。”说罢,他一瘸一拐地走进屋子,将那地灵雕塑小心翼翼地放在奉台上,自己跪在地上,心里颤颤发抖,向后瞥视了几人一眼,思想道:“这几个催命鬼,他们自从看到我将门牌换了以后应该走了才是,怎么还在这里?”
之后,他扣头数次念道:“伟大的地灵啊,你可愿意将这三个卑贱到令全世界都唾弃的人留在这里。”他反复地扣头,不住地重复,在别人看来,就像是疯了一样。
奥维尔斯悟出了其中的端倪,他从地上拾起一颗小石子,趁着外祖父扣头的瞬间,轻轻一掷,石头恰巧划过地灵雕塑。外祖父耳朵很差,石头落地的声响没有听到,而再一抬头,竟看见地灵在不住地“点头”,他呆住了,惊讶地回过头,望了望母亲奥维尔斯与达莉娅三人,赶忙又连续地扣头,轻声道:“好吧!为了证明我对您的忠实,什么样的人我都会接受的。”
外祖父收起地灵雕塑,一瘸一拐地走到母亲身边,摆出一副不甘的神情,“你们可以留在这里,但塔中可没有你们的住处,那是供奉地灵的地方,后院有个马棚,环境不是很好,但对于你们已经足够了,想要留下,就住在那里给我喂马吧,想要离开,我也不留你,但重要的一条,你们只要留在这里,就不能随便出去,别人见了,对我们都不好。”
母亲激动地点头,“谢谢你!父亲,愿地灵永远伴你左右,奥维尔斯,达莉娅,快过来!谢过你仁慈的外祖父……”
马棚由大块黑石垒成,面积还算宽敞,一只壮硕的黑色战马与两只身躯颀长的散尾驹被铁链锁住,拴在一棵深深埋入地下的木桩上,奥维尔斯见了,连声高喝:“母亲,你快看,那只黑色的长尾肉甲巨兽,不就是波塞的战马么?”
母亲摇摇头:“不,这是我们帝依罗塔特有的战马,它叫黑骠骑,比波塞的要大得多,可载乘三名成人,最好的黑骠骑战马如果负一人前行日夜可连续奔出四千里之远,若是骑上它,回到我们原来的住所,只是一天的事情。”
奥维尔斯盯着这战马,惊叹地点了点头。
母亲整理了一下马棚,在一片杂草中清理出了一个睡觉的地方,很晚了,达莉娅已经睡下,母亲呼唤奥维尔斯快些睡觉。
奥维尔斯坐在马棚外的一块磐石上,凝望着弯刀一样的月亮。
母亲再次呼唤,他只答道:“但是,母亲,今天发生的事情我真的很在意。
“为什么外祖父叫我杂种?还要那样地侮辱你?我的父亲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你从来没有向我提过他?”奥维尔斯再也无法忍下去,他问道,“而且刚刚来到这里时为什么会有人欺负你?”
正在整理马棚的母亲僵住了,一阵安静之后,她微笑着应付道:“你的父亲如平常人一样简单不过,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
奥维尔斯面无表情,继续说:“但看你受到欺负,我真的很伤心,每次我问你这种问题你都会敷衍我,母亲!我是你的儿子,有什么话不可以对我直接说呢?”
达莉娅坐在草床上,看着母亲的反应,她实在没想到小木匠会突然说出这些话。
母亲缓步来到奥维尔斯身边,迟疑了片刻后,终于开口,“很久很久以前,大家都是给别人做事的牛马,是亚格斯大人带领我们迁移到一个文明而又富足的国度,夺走腐败的政权,建立了帝依罗塔。因为长相、力量或信仰的不同,我们这些人一直都被这里的土著居民所白眼,他们把我们称为‘怪癖的野蛮人’,总是捏造谎言来讥讽我们,我们受些侮辱如同家常便饭,不值得奇怪,不知何时,父亲他也改变了信仰,他信仰土著人信仰的地灵,并且疯狂而不加节制,这样他日渐地也看不起我们这些人,总是跟随土著人讥讽我们,并且以此为荣……”
“原来是这样啊,那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还以为我真的是个杂种呢。”奥维尔斯如释重负,他又急切地问道:“那父亲呢,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是一个能力敌万人,像亚格斯那样令人敬仰的人!”母亲眼中闪动着光芒,“他离开时曾告诉我,只要天空中那颗最亮的星辰不坠落,他就一定会再回到我身边!”
“那他还活着么?”
“一定!没人能够杀得了他!”
“那他为什么不回来看我们?也许是因为他太忙了吧,连自己的妻儿都没时间照顾。”奥维尔斯撇着嘴,委屈地说。
“是,他一定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母亲点点头。
夜深了,奥维尔斯已经睡熟,母亲躺在干草上,眼泪汩汩流下,她哭了大半夜,却没人知道。也许对她来说,苦痛已经太多了,也许她不该让奥维尔斯来到这个世界上,因为这里哭声太多。
“老家伙,快开门!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来了!”第二天天才刚刚亮,连第一声钟声还没有响起,一个粗里粗气的声音便从塔外传来,奥维尔斯与达莉娅被惊醒时,母亲早已准备好了喂马的草料与特殊的饲料。奥维尔斯激动地讲述着他昨晚所做的梦。
他梦见父亲与波塞人打了起来,是父亲占上风!他一边讲着,一边比划着拳脚,母亲看着他,抿着嘴微微地笑了。
很久以后,他们才听见门吱的一声被打开,外祖父睡眼惺忪地倚在大门上,无精打采地问道:“你怎么又来了?我可没有多余的钱再买你的烂东西了。”
塔前停靠着一辆由散尾驹拉起的两乘大铁车,里面装满了各种各样的手工制品。一个长有络腮胡子带有麻质灰黑色连肩头套的中年男子从车上一跃而下,走近外祖父,“这次我给你带来了品质更好的地灵雕塑和各种你想要的东西,怎么样?想不想要一件呢?”又耳语道:“这些东西在别的地方可是花钱都买不到的。”
这个人便是外祖父昨夜所提到的“洛老头”,外祖父身上所穿戴的一切和他那最引以为傲的地灵雕塑都是从他的手上弄来的。他每周都要从北方的暗城来这里一趟,带来大量的精美货物来换取钱财。
他每一次来到这里时,总爱到外祖父家看一看,因为外祖父一直都是其货物的极大爱好者。他爱用批评别人现有的东西不好的方式来推销自己的货物,就像上次他来到这里时,外祖父认为无可替代的地灵雕塑就被他批了个落花流水、一无是处。致使一向爱面子的外祖父对他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惧感。
尽管如此,听到地灵雕塑四字,外祖父还是动了心,但一想到自己已经没有什么钱了,就犹豫了一会儿说:“我已经有一个很好的地灵雕塑了,不要再来烦我。”
洛老头是个精明的人,从外祖父的一个神情中,就足以看清他的心思,只见他从车上取下那精致的地灵雕塑,递给外祖父,搭着他的肩膀,细声道:“你先看看这东西,钱都不是问题,如果你喜欢,可以再商量!”
外祖父接过地灵雕塑,一开始,他还摆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但在小心翼翼地把玩了一会儿后,外祖父几乎已经忘记这不是他的东西了。他走进屋内,拿出自己的地灵雕塑仔细地比较了一番,觉得自己的地灵雕塑实在是太老土、太破旧了。
“唉!”他长叹了一口气,无力地坐在塔内的那把大红木摇椅上。
“看好了么?如果想拿的话,就凭咱们俩这个交情也给你少算两个价钱。”洛老头从外祖父手里一把拿过地灵雕塑,拍着外祖父的肩膀说。
“可是,你看我这个光杆老头子能有什么钱财呢?你看看我这屋子,为了买你的东西,什么都变卖了,现在连吃饭都困难了。”外祖父一边抱怨着,一边紧盯着洛老头拿在身后的地灵雕塑。
洛老头灵机一动,笑道:“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倒是很愿意回收你那份旧的地灵雕塑,给你少算些钱,这样你就能买得起新的地灵雕塑了。”
外祖父大惊,立刻从椅子上站起,“真的?那需要多少?”
洛老头摆了个手势,笑道:“这样,你怎么也能拿得出吧。”
外祖父思虑了片刻,随即走进内屋,只听见一阵呯呯啪啪的声音,大大小小的箱子被他翻了个底朝天,但还没有找到足够的钱,外祖父焦急得大汗横流。
“外祖父,马棚里的草料快要用光了,怎么办呢?”正在此时,奥维尔斯突推开后门闯了进来
外祖父吓得一颤,刚找到的钱币也都叮叮当当地散落在地,热汗变成了冷汗,他连忙瞥了站在外屋的洛老头一眼,拖着跛了的腿匆匆走上前去,将奥维尔斯推出门外,死死地锁上门,大骂道:“你这个疯子,以后少藏在我的后院偷东西。”又暗想道:“这个杂种,若是让别人知道我收养了你,老头子我一定会死得很惨的。”
尽管外祖父掩饰得很好,还是被洛老头看出了端倪。
“那是你的外孙么?”洛老头问道。
“不是!不是!”外祖父坚决地回答:“你也是知道的,我一直都是孤身一人,连个婆娘都没有,到哪里去有外孙啊,刚刚那个小孩就是个疯子,整天在我家后院藏着,偷取我的财物,不过,没有办法,谁叫我是个信仰地灵的善良人呢。”说完,长呼了一口气,思想道:“幸好那个杂种没有再敲门。”
洛老头听了,眼睛一转,不知道又想到了些什么,他把外祖父硬拽到里屋,低声道:“你说的是真的?他真的是个疯子?没有人管?住在你家?”
外祖父为了圆前面的慌只好勉强地点了点头。
洛老头赶忙鬼鬼祟祟地关上前门,压低了声音说:“我有一个办法能让你不拿任何金钱就拿到地灵雕塑,就看你干不干了。”
外祖父眼前一亮,“有这么好的事?那是什么?”
洛老头走近外祖父,两人声音都低了下来……
直到晌午,洛老头才离开这里,他把那个崭新的地灵雕塑留给了外祖父,并且没有要任何钱财,临走时,他告诉外祖父,一定要做好准备,下次再回来可需要一周的时间呢。
外祖父匆匆吃过饭,他神情恍惚,“我到底该不该这样做呢?”这个问题在他的心里反复地重复着,但看到那奉台上闪闪发光的地灵雕塑,他顿时停止了犹豫。
“这可不怨我,是天意!”他底气十足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