络托萨斯醒来之时,已是一日之后。
他躺在一间大屋子里,温暖的阳光从大开的窗子中投射进来。他从床上缓缓睁开双眼,看见埃斯法放在桌子上的琴箱与自己的竖琴摆在一起,看见自己的长袍被洗净晾干叠放在他身旁,又看见埃斯法正伫在窗前望着窗外,他猛然坐起,慌乱地看了看放在地上的鞋子,还好它依旧丝毫未变。
“你醒了。”埃斯法背对着他说,“你很虚弱,似乎一直在过着食不果腹的生活,你没有家么?为什么年纪轻轻就沦落到如此境地?”
“谢谢你救了我。”络托萨斯面无表情,“但我一无所有,恐怕有生之年什么也报答不了你。”
话罢,他穿好长袍与鞋子,向外面走去。
“你要上哪里?”埃斯法言语平静,“你忘记了你的琴,我已经告诉过你很虚弱,如果你继续过上曾经的生活,你会患上重病。”
“这与你无关,你自己好好活下去就可以了,干么还要去管别人怎么样?”络托萨斯转身拿过竖琴,声音中充斥冷漠。
“推开别人帮助的人通常比去寻求帮助的人更值得帮助,”埃斯法淡笑,“他们普遍知道感恩,他们独立而善良。”
“谢谢你的言语,它实在中听。”络托萨斯回答,之后转身向外走去。
埃斯法不愿缠人,便任他而去。
这一刻起,他对络托萨斯的身份产生了莫大的好奇。他走回门窗之前,见络托萨斯正从旅店的门口走出。
“喂,年轻人,不带些食物么?”他见络托萨斯可怜,便从桌上拿过几个馒装在布袋之中向络托萨斯挥动。
络托萨斯停下脚步,见埃斯法正在楼上对自己微笑,他原本想要拒绝,但想到这正是他所需,便点了点头。
待络托萨斯离开后,埃斯法忽意识到,在照顾络托萨斯的这一天里,那佩慈已带着百位冥洛军团士兵向北方大山后行去。
经过前日他在广野中被搜身的体验,他觉察到跟着这些漫无目的的人绝不会找到丝毫线索,他们甚至不知道秘密到底是什么东西。
相比之下,络托萨斯倒是让他觉得有几分神秘。
“父亲,母亲,我对不起你们。”昨日夜晚络托萨斯睡梦中痛苦的呓语依然回荡在他的脑海里。
他决定暂且放弃跟随那些毫无目的四处游荡的冥洛军团士兵,马上去搞清楚络托萨斯的身份。
幽深的夜,络托萨斯沿崎岖山路向北方走去,埃斯法在后方跟了上来。
“喂!年轻人!你去哪里?是回家找你的父母么?他们就住在大山后?”
络托萨斯借着淡淡月光转身望去,又是埃斯法,他不愿搭理他,只管埋头继续向前走。
“年轻人。”埃斯法故意说,“我忘了告诉你,前日在这里搜查我们的那些高高在上的士兵们也刚刚越过大山,我想他们现在已经到了你的家乡。”
“冥洛军团?”络托萨斯暗暗心思道,“他们去了那里,我再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于是他停在原地,沿原路返回向山下走去。
“你怎么又回来了。”当他路过埃斯法身边的时埃斯法问,“难道你因为这样就不去见你的父母了么?”
“我从来没有说山后有我的父母,我也从没有说要翻过这座山。”络托萨斯辩解,“我只是来到这里散散心。”
“倒是你,这么晚了,来到这里干些什么?”络托萨斯反问。
“跟你一样,散散心而已,但不料恰好碰见了你。”埃斯法说,幽静的山林中央是狭窄的山间小路,埃斯法挡在了络托萨斯前方,夜很静,山林中时常传来大鸟的鸣叫声,埃斯法借着这鸟叫声做起了文章。
“听,是什么在叫?”他故作恐慌地说,“这样的盛夏时节,山里不免会出现一些妖灵与野兽,听说在万年之前的第一纪元,这些家伙曾称霸世界,他们会将人类整个吞入嘴中,你在这样的夜里独自一人到这里就不怕被它们吃掉?”
“我从不知道这种东西。”络托萨斯答道,“只是你既然知道还来这里?”
“我不怕,它们不是我的对手。”埃斯法心平气和地说,“甚至在我小的时候都从没怕过他们。”
说到这里,埃斯法突想到了童年时的往事,他觉得络托萨斯像个能听得进去自己故事的人,便向他诉说这件他从没有向别人说过的事,希望借此探清他的内心。
“我在天国的艺术之都白城亚多那出生,我的母亲是个大天使教教徒,也是个提琴师,我的父亲是个热衷于自然音乐的人,我从一出生就受了他们的熏陶,梦想成为一名有名的作曲家,有朝一日能够在大天使广场圣地罗纳德音乐千门城奏出一段属于自己的音乐,诉尽人世间的苦乐伤悲,感染在场的所有人。”埃斯法谈道。
“那时候,母亲患有疾病,医生医不好她,她的健康状况每况愈下,没有什么比父亲爱母亲更加疯狂,母亲病重的那些时日,他每日每夜都守护在她身边,废寝忘食地照顾她,几乎十多日连续不曾合过眼。”
“有一自己看医书,发现有一种草药也许能够救治母亲的疾病,于是便让我照顾母亲,自己到亚多那附近的万伽山上去寻找。父亲有一个习惯,出门时总是背着琴箱,无论去哪里,他总是背着,当然在寻药时,他也没有忘记。”
“父亲去了很多天,在第三日傍晚,他总算筋疲力尽地归来,他满脸都被树枝划破,手中拿着那一棵他视之如稀世珍宝的植株,但背后的琴箱与琴箱中世代相传的古琴早已不在。”
“在母亲问他你的琴在哪里时?他总是说‘丢在了山上,那里的妖灵与野兽厉害,它们把它嚼碎了。’然后摸摸我的头说‘真是对不起,父亲没有什么能够遗留给你的了。’”
“但我不情愿,我从父亲的神情中看出他仿佛在撒谎,于是便上山去找,每逢黄昏,阳光洒在山顶的一座总是闭着门的小木屋上时,那个头矮小的影子都会如期跑到那里,尽管每次都是毫无收获而归,但我也丝毫没有放弃,因为我上山不仅仅是为了父亲丢失的那把古琴,更为了得到往返于山中的樵夫口中听到的能治百病的所谓灵药,那时候的我懵懵懂懂,似乎有些倔强。当父亲辛辛苦苦给母亲寻的药在母亲吃了而未见成效之后,我就越来越想要在山上寻找些传说中具有灵力的药草希望给母亲吃了能够让她瞬间变好。”
“有一日黄昏,当我再一次跑上山顶,来到那总是闭着门的褐色木屋时,那屋门却不知何时被打开了,我大胆地走了进去,屋内空空荡荡,只有一张破旧的桌子摆放那在中间,而桌子之上摆放的东西,正是父亲丢掉的古琴与琴箱。”
“‘这是父亲丢掉的东西,为什么会在这里呢?’我当时疑惑地想,没有思考,便将它拿了回来,当时父亲不在,我把它洋洋得意地放在了母亲身边,决心翌日再上山找到父亲的琴箱。可谁知第二日当我再从山上回来时,母亲早已离我而去,而父亲也由于对母亲的大爱自己将自己刺死在母亲身边。”
“为什么会这样呢?”络托萨斯被埃斯法的话吸引了,他怜悯地说,“你才那么小,就已经失去了双亲。”
埃斯法抬起头,感受着夜的寂静,他长叹一口气道:“母亲离去时,我都没有见过她一眼,跟她说一句话,现在想一想,父亲将琴放在山顶的屋子里是正确的,当有两种东西在你的眼前要你做出选择时,你必须果断地选出一种,天下万物,有得必失,而若是想要全盘得到,那只会导致更大的失去,欲望是罪恶之源,而我恰恰犯了这种罪过,因为执着于寻琴而忘记了母亲的病痛,忘记了陪在她身边,导致我们没能见上这最后一面。”
“见到了有什么用?见到了反而会更加痛苦,我宁可没见到。”络托萨斯突一改以前的语气,激动地说,“无论是父亲与母亲,都是如此。”——在这无意识的话中,络托萨斯已经把埃斯法当成是一个朋友。
这一夜,两人聊得很投缘,他们来到山下,住在了旅店中。
但他们依然都各自隐瞒着自己的身份。当谈及他们各自的名字时,络托萨斯说自己没有名字,一出生便父母双亡,一个琴师把自己养大,他身上的这些琴技都是跟他学来,后来琴师死了,自己就到处流浪。而埃斯法却谎言称自己叫库勒埃。
络托萨斯毫不质疑地相信埃斯法,但在埃斯法看来,这个年轻人一定还在对自己隐瞒着一些什么。
次日一大早,当埃斯法醒来时,络托萨斯早已起床。这一日,他还是面无神情,也许苦痛太深,时间太久,他已经改不过来,不过这次他却是奇迹般地主动给埃斯法借钱。
“这里的食物不太可口,我想到外面买些好的。”
埃斯法见他态度诚恳,当然就将钱交给他。络托萨斯离开时,为了证明自己还会回来,将自己最心爱的竖琴放在了桌子上。
埃斯法在房中等待,为了吃上络托萨斯买回来的东西,店主送来的食物埃斯法一一退下。
他站在门窗前,想象着络托萨斯应有的身份。但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他这样一个人能跟天国的秘密沾上边,因为他除了能够弹奏出精彩的旋律以外,就什么特殊的力量也没有了,若是打起架来,甚至连最普通不过的平常人都能将他制服,若是他身上肩负着这个秘密的话,一旦被人知道,他必死无疑,秘密也会毫无疑问地被坏人夺去。
埃斯法正思考着,络托萨斯已从屋外走进来。他行步缓慢,小心翼翼地端了两碗正冒热气的粥。
“库勒埃。”他说,“这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红枣绿豆粥,很好吃,对身体很好,今天你也一定要品尝品尝。”话罢,他将这两碗粥放在了床边的桌子上,掏出衣兜中的硬币一个个全部交给了埃斯法。
“好吧。”埃斯法起身笑了笑,他看了一眼碗里的粥,“好像很好吃的样子么,来,你也坐在这里,一起享用这美味吧。”
“不,”络托萨斯拒绝道,“我在买时已经吃过了,这些是专门给你拿来的,要不然我的两只手也端不来那么多,不信你数数你的钱便知道了。”
“好吧。”埃斯法微微一笑,开始吃起粥来。
络托萨斯凝视着他,心中暗想道:“对不起了,朋友,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你跟我一起走,我会连累了你,你也会使我不便。”
埃斯法吃完这一碗,忽觉眼前一阵模糊,然后就倒在床上不省人事。
络托萨斯趁机拿起他的竖琴,快步走出旅店,瞬间在街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恰恰这时,解惠特与两位法天使瑟兰和门流尔驾那腾斯出现在大街上,前日那在街角看到埃斯法的素衣士兵头目指着旅店的幌子说:“没错,就是这里,我下属亲眼看见埃斯法走入这里,他已经逃不掉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