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里人不多,大年初一大部分都休沐在家。
卿酒酒原本是要来给云琅配个药的,这一年来他虽然没有太过不舒服的表现,但是原本他身子就弱,现在好不容易稳定下来了,也该给他好好调理一番。
但是现在突然不想动。
“小桃,你去帮我打一盆水来,要热的。”
小桃看不明白她的表情,心说早上真的应该拦着卿酒酒不让她去旧王府的。
现在脸色白成这样,让她快心疼死了。
她飞快地跑去,又飞快地端着热水回来。
卿酒酒就蹲在太医院门口,将双手泡进还热烫的水里,不断地搓洗着手心手背。
“姑娘,很热的吧?”小桃拧着眉看她:“你怎么了?”
“很凉,刚刚那个小孩,他身上都凉透了,他六岁了,但是抱起来还没丸丸三岁的时候重。”
人死了是会变沉的,但是景观这样他也还是很轻,被人裹在怀里就只有一点。
卿酒酒不避讳死人,也并不怕人死。
她见过太多了。
但是刚刚那个孩子,他的冰冷似乎一直萦绕在指尖,过了多久都挥之不去。
她将一双手都搓红了,可除了五指变得褶皱起皮,指尖的冷却依旧。
像冬夜里裸露在冷风中一样,热不起来。
“别搓了姑娘,都要掉皮了!”
卿酒酒依旧盯着水面,不甘心地去搓自己的指尖:“我觉得洗不干净,他、好像是因为云琅才来到这个世上的,这么多年没有被好好对待过,连死都是被他亲娘掐死的,如果我早点想起来有她们母子的存在,我或许可以——”
她也不知道自己可以什么,但是那样一条人命,为什么生死都来的这么轻易?
她从回了燕京以来,一直避免去想季时宴,更一次也没有想起卿秀秀。
就算是一种刻意的遗忘,人有时候会规避带给自己不好情绪的人和事。
那盆热水最终变成了冷水,可卿酒酒的手还浸泡在里面。
小桃看见有一滴水落进去,溅起一小片涟漪。
卿酒酒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但那滴泪,是小桃很难以见到的属于卿酒酒的脆弱。
“根本不关你的事!”小桃心疼坏了:“当初王爷他什么都不跟你说,侧王妃又对你诸多为难,现在、现在也是,卿秀秀该死,那孩子、那孩子长成那样,死或许是种解脱,姑娘,你别自责了。”
更过分的话小桃没说。
她其实觉得这一切都是季时宴的孽债,但是季时宴人都已经死了,卿秀秀现在也死了,跟已故的人没什么好计较。
如果是那个孩子,他本来就不该来。
“如果当初季时宴没有娶卿酒酒就好了。”
她喃喃地道。
“卿酒酒的人生就不会为此错乱一辈子,我也不用、不用因为牵扯在命运里的那么多人自责。”
小桃其实不明白卿酒酒为什么自称卿酒酒,但她觉得不对:“人又不可能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姑娘,你恨王爷吗?”
卿酒酒抬起眸,眼眶猩红,她将眼角的湿气擦掉,看着水中被她搅动的涟漪泛起的水花,握紧掌心也攥不住。
世人都说镜花水月,人死灯灭。
她声音低低的:“你说的对,人又无法预料未来会发生什么,所以我不恨他了。”
“小酒。”
她话刚落,周庭樾的声音却响起。
他身长玉立,同样是一副好皮囊,从来都耐心又温柔。
小桃松了口气,方才见卿酒酒表情不好的时候,她就差人去通知了周庭樾过来。
周庭樾走近,将卿酒酒的一双手从凉水中捞出,拿了帕子给她擦净,而后裹在掌心里,塞了颗饴糖给她。
糖果的香气立刻盈满了空气,指尖的冷意似乎退散完全。
“不高兴了就吃糖,那孩子死了是解脱,生命就是无常的。”
周庭樾将她拉进怀里,将她的脑袋摁在自己颈项里:“肩膀借你靠靠。”
当初他将卿酒酒从乱葬岗救起的时候,就现在这幅样子,温润平和,很少有情绪起伏大的时候。
会永远在卿酒酒难过的时候说一句肩膀借你靠。
“我其实也不是很难过,就是觉得,云琅现在在做他想做的事,我能帮的也只能到这儿了,但是徐白死了,谢时死了,他也死了,欣欣和蓝梦有她们一直想做的事情要做,药王谷里回去也是空荡荡的,我又不想留在燕京,所以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就觉得整个人都很空,没有着落,也没有热情。
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当初创建药王谷的时候,是想给身边的这几个人一个家,但现在这个家里的人死的死,长大的长大,只有她似乎没有在往前走。
“没有任何想做的事吗?”周庭樾兜着她的后脑,像哄小孩一样循循善导:“如果想跟欣欣一样去五洲走,那就去。”
有的,卿酒酒还是想去四处走,想诊治病人。
但是也想回头的时候身后有满屋灯火。。
“小酒,”周庭樾见她良久没有回答,似乎猜到她想了什么,叹息似的,他问:“你对季时宴动情了吗?”
其实所有人的死都可以告别,因为那些是家人朋友,即便再悲伤,也总有过去的一天。
而一个人感到空的时候,是她觉得无所依的时候。
心灵无处寄托,才会觉得五洲广阔,哪里都没有她能待的长久的地方。
周庭樾感觉怀里的躯体一僵,却没有得到回应。
没有回应就是默认的回应。
卿酒酒一年多以来一直都表现的坚强,表现的无所谓,但其实每一次说起季时宴,她都用‘他’来替代。
经过世事的人又怎么会看不明白,不提名字是因为那是道伤口,提一次就会疼一次。
不然在西北的时候,为何她会一遍遍地派人去万人坑搜找。
为什么从不反驳人家叫她王妃,明明从前最讨厌承安王妃这个称号。
为什么会在这个充斥了季时宴很多痕迹的燕京城待不住呢?
直到周庭樾带着人进了殿,脚步声消失在太医院内,大门口的石柱旁才出来一个人形。
那人一身玄色,身长玉立。
一个路过的太医认出了他:“你不是女皇身边那个沈、沈大人吗?怎么站在这儿?手都冻红了。”
沈确提唇一笑,眸光从大殿收回,扬起手中的药包:“替我家陛下来取个药。”
那也不用杵在这儿吧?
太医有些郁闷,但是见这人身上的情绪并不像他嘴角的笑那么愉悦,反而有些沉。
反正感觉非常的似曾相识就跟从前回回碰见承安王时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