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日中天的裴家一朝倒台,秦王不允许裴家在咸阳城久留,所有家产紧急变卖,十天之内必须要离开咸阳去往东郡。
裴元魁那几个不成器的弟弟本来就因为火烧御赐良田的事情被剥夺了为官的资格,现在连住在咸阳城的资格都没有了,裴家更是成为了全咸阳城的笑话。
裴元魁的那几个弟弟怒不可遏,冲去西营将裴元魁痛骂了一顿,直言兄弟之情断绝,以后互不往来,让裴元魁往后独自在咸阳城中自生自灭,无论以后再出任何事都不要去东郡牵累他们。
裴家老爷子气得急病一场,险些撒手人寰,幸好裴应犼从宫中请了最好的医修住在府中照看,无数灵丹妙药喂下去才把人救回来,但老爷子一醒过来就捶胸顿足说裴家的恩宠完了,无论旁人怎么劝都是无用。
裴元魁自知对不起家中妻儿老小,无颜回家面对列祖列宗,只能蜗居西营之中不敢出来,但西营也不是无人之境,每日当值之时与自己曾经的下属平起平坐,那心中更不是滋味。
因为朝廷催得紧,裴家偌大的家业无法及时处置,商铺良田之类的东西就都给了裴应犼帮忙管理,但说是管理,其实也基本上没有收回的日子了,因为除了裴元魁之外,他家所有人都要外放东郡,而且没有秦王的恩典是不能回咸阳的。
一些能够变卖的古玩家当也全都当街变卖了,出售的那几天裴家门口人头攒动,恍惚间好像又恢复了从前的盛景。
在裴府出卖的那些家当中,一口朱红色大漆的箱子尤为显眼,那是祝新年送来的贺礼,只是这恭贺来得太早了,裴家没能撑到办宴席的那一天就倒台了,如今这鲜红的箱子放在倾颓的裴家门口着实讽刺,裴元魁的家人都不想看到这口箱子,就以非常便宜的价格将它变卖了。
买箱子的人依然祝新年的家仆,只是换了一批人,没被裴家人认出来罢了。
当初祝新年的家仆们是怎么把这口箱子抬到裴家去的,如今就怎么抬了回来,沿街商贩和百姓又看到了这口红箱子,只是当初恩宠在裴家,现在就不知道在谁家了。
箱子中装的贺礼自然被裴家拿走了,虽然贵重,但对于祝新年来说也不算什么,他有太后的帮扶,家中已经坐拥无数财产了,但太后依然三天两头来送东西,大有不把祝新年在这套宅院填满誓不罢休的意味。
祝新年阻止过两次,但太后不听,祝新年也只能由得她去了。
赶在朝廷最后期限之前,裴元魁的家人全部离开了咸阳,直到走的那一天裴元魁也没有来相送,借口说当值走不开,实际上是不想看到咸阳城中那许多看戏的目光,也听不得那些鄙夷的言语。
从前祝新年受过的那些口舌如今都全部落到了裴元魁身上,连祝新年家门口摆摊的小贩都说这兵甲部副总指挥使的位置定是不祥,怎么两任副使都上位没多久就出事了呢?
一时间城内流言四起,都在说兵甲部副总指挥使的位置不祥,原本兵甲部中就没有这个职位,临时加上去的肯定不是什么好职位。
本来还有许多人跟裴元魁一样在竞争这个职位,还指望裴元魁出事之后他们能上位,流言传出之后这个职位就成了冷板凳,兵甲部中众人避之如蛇蝎,再也没有人提要做副使这件事了。
城中的流言蜚语祝新年也是知道的,即使他不想听,也有索天河时不时来给他宣讲一番,即使他关门闭户,城中消息也从来没有闭塞过。
这日,祝新年如往常一般带着钓具出城来钓鱼,却发现原本热闹的小溪边没了垂钓翁,连洗衣挑水的农妇也不见踪影,四周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音。
祝新年当即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连钓具都没放下转身就要走,结果一转身就看见秦王一身便装从树林中走了出来,想来这座小山头已经被他的贴身近侍围死了,有雾皇甲长老的品阶术法罩着,才能迷惑过祝新年的灵识,让他一路走来竟然没有发现异常。
“王弟不是来钓鱼的吗?怎么这就要走了?”
没想到秦王手中也拿着一根鱼竿,如寻常人家的兄长一般朝祝新年笑了笑,然后一撩衣摆,随意坐到了岸边,动作娴熟地甩竿钓起了鱼。
祝新年面无表情行礼道:“草民家中灶火未灭,赶着回家,请王上恕罪。”
说完他便想走,却被秦王唤住了。
“太后往你家中塞了那么多家仆婢女,难道这么多人连个炉灶都看不紧吗?还需要你一个做主子的亲自回家去?王弟就算不想跟寡人说话,也得编个像样点的理由来诓骗寡人吧?”
见祝新年停下了脚步,秦王伸手拍了拍身边的草地,示意祝新年过来坐下。
秦王都把太后搬出来了,祝新年没法再一走了之,但也没有听从秦王的示意,而是站在秦王身侧,垂眼道。
“草民岂能与王上同坐,王上有什么话直接吩咐就是了,草民站着领旨。”
秦王回头看了他一眼,反问:“难道你我之间就不能像寻常人家的兄弟一样坐在一起钓一次鱼吗?”
祝新年当即就回绝了他,直言道:“如此僭越之事草民万万不敢。”
别说祝新年现在没有任何头衔官职,就算他还是被秦王重用的兵甲部副使,就算他的名字已经入了宗祠族谱,他也不能跟秦王平起平坐,要是被朝中那些言官知道了,唾沫星子都要淹死他。
祝新年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而且他也不想坐到秦王身边去,他们虽然是兄弟,但关系还没好到可以并坐钓鱼的地步。
“谁说你是草民了?你若是草民,难道生你的太后也是草民,与你一母同胞的寡人也是草民吗?”秦王问道。
祝新年没想到堂堂秦王在这里跟自己咬文嚼字,不由眉角抽了抽,脑海中思索片刻,觉得就算跟秦王一起钓鱼也少不了一块肉,于是不再打无用的口水仗,直接撩开衣袍坐了下去。
此刻正是春暖花开的好时候,上流水源冰冻化开,溪流的水位和流速都增长了许多,今日是个非常适合钓鱼的好日子,秦王和祝新年虽然一时间相顾无言,但手中却没停,不一会两人就都钓到了好几尾大鱼。
秦王没有带鱼篓,他将钓到的鱼全都装进了祝新年的鱼篓中,很快鱼篓就装满了,祝新年也朝他看了过来,直言道。
“王上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这鱼篓都快撑爆了。”
秦王低头一看鱼篓都盖不住了,不由轻笑了一声,将手中刚刚钓起来的鱼重新扔回了溪流中,继而道。
“寡人……我已经将当日弹劾你的官员全都处置了,并在天工学院神堂中给你师兄洪儒安置了牌位,从今以后他可以如学院中一众仙去的长老一般接受学生香火供奉,有此功德,想必会早日飞升成仙的。”
祝新年神情古怪地看了秦王一眼,继而冷笑,道。
“王上有所不知,我师兄是自尽,而且他的遗骨已经火化了,自戕火化之人是没有办法飞升成仙的,他能转世到一个富贵人家,过闲散幸福的生活我就非常高兴了。”
秦王哑然,沉默了半晌才道:“斯人已逝,你也别太过伤心了,凡事还是要往前看,你师兄对你这么好,想必也不想看到你在此蹉跎岁月吧?”
“蹉不蹉跎的每个人对此的定义不同,我倒是觉得现在的日子很好,潜心修道争取早日开天门,一样能造福苍生,这便不是蹉跎岁月,想来师兄也是能够理解的。”祝新年平静道。
秦王赶紧笑言:“是啊,刚才你过来的时候他们就说你身上的灵力大有长进,已然迈进了一阶境界,想要开天门自然是指日可待,但开天门与人间之事并不冲突,天下一统也是在造福苍生,不然就算开了天门,天下年年战乱不止,世间修真者又当真能安心修炼吗?”
“所以王上今日来找我是为了让我在开天门之前先帮您平定天下?”
祝新年收了鱼竿,摇头拒绝道。
“王上麾下大有可用之才,我这人打仗毛病多,总喜欢自作主张,要是再违背王命做出什么惹王上生气的事情了,二度辞官岂不是难看?还请王上另用贤才吧。”
眼瞧着祝新年站起了身,秦王赶紧急声道。
“楚国之战打成那个鬼样子你肯定是知道的,你且说说朝中还有何人可挽救现在这个局面?”
祝新年想也不想,道:“王翦将军是唯一的人选,王上当初要是同意他率六十万大军出征的话,现在您收到的就是捷报而不是战败的消息了。”
秦王无奈地捏了捏眉心,叹气道:“当初确实是我做了错误的决定,前几日我已经亲赴频阳向王翦将军认错了,大将军已经同意还朝出征了。”
“既然王翦大将军已经同意替王上去收拾烂摊子,那王上还来找我做什么呢?您该去忙着点兵筹集粮草了。”祝新年道。
秦王更加无奈,面露难色道:“这机甲士兵除了你之外还有谁人能指挥得好呢?而且王翦将军也说了,如果不能请你协助他出征的话,他就不回咸阳了。”
祝新年猝然轻笑,道:“原来王上是因为王翦将军的要求才来找我的啊?”
“是……也不是。”
秦王长叹一声,凝视祝新年道:“咱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这些年确实是我这个做大哥的太过提防你了,差点断了我们兄弟手足之情,现在想来实在不该,为兄已经通知宗祠做准备了,要正式在族谱上加上你的名字,从此以后,你就是名正言顺的秦国公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