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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何时照我还(四)(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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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辕明月,你可知道你错在何处?”

掩云殿,太凤君的居所,到了此地,女帝自然便成了“第二”,而那“第一之人”坐在上首御座,慢悠悠地品着碧螺春,正在向她问话。

语气听上去很平和,但十年的相处,明月知道这是汤灵峰大动肝火的前兆。

“朕……明月不该轻招外人……”

喉咙咽了咽,现在明月已经紧张到口干舌燥,连带着说话的声音也在颤抖、嘶哑。

“啪!!!”

还留存着半盏碧螺春的茶盏被汤灵峰直接扔了过来,不偏不倚在明月面前的那块空地被砸了个粉身碎骨。

“你知不知道,为了那个位子,有多少人千方百计想要置你于死地?!”

汤灵峰的目光投了过来,就像两片雪白的刀子,刺得明月不敢再多看一眼。于是,她立刻低下了头。

“你是大玄的女帝!不准向任何人低头!”

汤灵峰竹节般的手指捏在了明月的下巴上,硬生生地抬起了女帝的脸,好让她看向了自己的眼睛。

此时此刻,女帝的那双眼里,除了隐隐而发的泪,还有不服气。

“女帝又如何?天下的人也只知你太凤君汤灵峰,你说不准低头,可我……朕如今不照旧还是跪在你的面前吗?!”

明月恨恨地咬起了牙,因为汤灵峰将她的下巴抓得很痛,她完没想到,这病阎王居然也会有这般大的气力。

“你……你……”

大概真正是气急了吧?明月瞪着眼睛,十分讶异地看见汤灵峰的那双眸子红了,身形也因为隐忍着暴怒正在不住地微微颤抖。

“女帝明月,桀骜不驯,荒废学业,即日起御书房闭门思过!”

半晌,汤灵峰松了手,但很快又将手攥成了拳头,指节分明,明月似乎听见了那几个指头都在“嘎吱”作响。

“闭门思过就闭门思过,省得我留在这儿碍你的眼!”

摆脱了桎梏,明月从地上连忙起身,尽管小腿早已因为跪得太久而有些酸麻,可她仍旧潇洒地转过了身,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太凤君汤灵峰则是负手背对转了过去,像是不想再多看这“逆女”一眼。

良久,待明月彻底离开了掩云殿的范围,汤灵峰这才从袍袖中掏出了一块素色的帕子。

“咳咳……”

一股黏腻而又熟悉的甜腥血气充斥在他的口中,他不必去看那帕子也知道上头是染上了多么瘆人的朱红。

“呼……”

掩云殿内的宫人内侍方才被他赶了出去,是以,他也只好自己强撑着身子重新坐了回去。

“吾,当真是错了吗……”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转眼距离女帝明月被太凤君汤灵峰罚在御书房闭门思过已经过去了四个月,整整四个月,一共一百二十天,汤灵峰没从明月那边听到或者从她身上看到过一点要真心认错的意思。

“哈……也不知道这倔强的性子,究竟是像谁……”

又一日,在御书房外看着明月在书案上打起了瞌睡,汤灵峰摇了摇头。其实当日的怒气,他已尽消了,只不过,他还是希望能听到某人先来找他认错。

“太凤君大人,您……”

“嗯……吾要出宫。”

又是同样的时辰,同样是在午后,守在皇宫门口的禁卫已不记得这是第几回见过太凤君了。

最近,这位太凤君大人似乎总是喜欢在午后出宫闲逛,直到宵禁之时才回来,不过这位大人究竟在出宫之后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这也不是他该插手在意的事情。

虽然汤灵峰近来总是便服出宫,甚至几乎不带随从,可他去的地方却不是某些人心中所猜测的东街街口,红玉楚馆又或是千金楼。

相反,他每次去的都是同一个地方。

那是一家小小的酒坊,就在那邺城里最出名的百年点心铺子享颐斋的隔壁,名唤“姚氏酒坊”。

但少有人知道的是,这家酒坊,其实也和那点心铺子一样,传承了百年,甚至这两家的先祖是颇有交情的旧识。

邺城里的人都知道,享颐斋最出名的是那入口即化的玉蝉果,而在它的隔壁,若来这姚家酒坊,不可不尝“忘情”。

“酒名忘情,来饮的人却个个都是情种。”

那是汤灵峰第一次见到白清越,戴着斗笠帷帽坐在角落里嘟囔着,面前却放着的是一碗甜米酒酪,汤灵峰想,她一定是不会喝酒的。

一个不会喝酒的人却偏偏要来酒坊里坐着,无非只有两种缘由:一是来寻人的,二是来等人的。

“这位姑娘,可是从梁国来的?”

凭借着细致的观察,汤灵峰猜出了白清越的身份,是以他小心地坐了过去,意外地,她竟对自己毫无防备。

“当然,我从大梁来的,我叫白……白菜炖粉条,是个写书人。”

白清越吞吞吐吐地说着,同时用调羹吃了一大口甜米酒酪。

她十分庆幸自己戴了一顶帷帽,不然眼前的这个男人定会看见自己一张红彤彤的脸,她不会喝酒,即便只是甜米酒酪,也足够让她脸上泛起晚霞似的酡红。

“哦……写书人,是来邺城收集故事吗?”

汤灵峰抿了一口杯中的忘情,眉眼中竟不知不觉中带了些许笑意,曾经很久之前,他也同样是一位写书人。

“嘻嘻嘻……我来找人!呜呜呜!她写得太好了,我实在想来见见这位姐姐!”

几口甜米酒酪下肚,白清越已然微醺,她的舌头开始发颤,帷帽下的那张脸也开始又哭又笑。

“既然是要寻写书人,你该去那白氏书局,如何却来了这姚氏酒坊呢?”

汤灵峰笑着摇了摇头,心下却为眼前这小姑娘庆幸,庆幸她在喝醉时遇见的是自己,而不是坏人。

罢了,她既然是要找人,自己就送她去吧。

“你要寻何人,我送你去吧!”

汤灵峰问着,正要吩咐身边的暗卫随从要替这白清越雇一辆马车,下一刻,他却惊掉了手中还装着半盅忘情的杯子。

“姚瑶,我来找写了《青玉案》的姚瑶,这里是姚氏酒坊,我不信她会和此处毫无关系……呼……”

昏昏沉沉,白清越说着,终是支撑不住垂倒在了酒案上。

而这边,汤灵峰还没走回过神。

姚瑶,她来寻写了《青玉案》的姚瑶,她确实来对了地方。

那是他在入宫前专为写书,而在这姚氏酒坊起的别名,也是百年前那酿出了“忘情”的酒坊主人的名字。

汤灵峰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只是会因为一个昔日的旧话本而频繁出宫去见白清越。

那个丫头,亏得自己当日还好心送她回了客栈,劳烦店中的厨娘为她擦了脸,换过了衣服,到了黄昏时分醒来时,自己脸上却挨了她一巴掌。

“登徒子!!!”

“衣服是我托了厨娘帮你换下的,信或不信,随便你。”

汤灵峰以为,他不会再见到那个丫头,可第二天再去酒坊的时候,她依旧坐在那儿,这次面前换成了甜米酒。

“我叫白清越,你是不是认识姚瑶?”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认识她,她是百年前酿出了忘情酿的酒坊主人。”

“你明知道我要找的‘姚瑶’非是这酿忘情酿的‘姚瑶’……”

就这样,他与他真正熟识了,他知道了她是大梁白氏书局如今的掌事,也知道她为何非要找到“姚瑶”这个人。

可她……却只知道唤自己一声“峰前辈”,是他让她这么叫的,自己究竟是何人,她知道得越少越好。

不过,那丫头每每叫着“峰前辈”的时候,脸上总是带着坏笑。也许,她一直对着自己喊的是“疯前辈”。

一天又一天,每日午后他都会去酒坊,她也总在那里等着他,谈诗词歌赋、谈儒释道、或者又会谈起白氏书局里的那些话本,甚至提起《紫罗囊》和《青玉案》。

“唉,也许姚姐姐是再也不写了的,可惜了这么好的文才……”

漫不经心地从白清越的手里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那已污上了墨渍的旧稿,一拿到手里,汤灵峰便轻轻抚起了书脊,从侧面卷上,还能看见一朵隐在书页中的奇花,半为梅,半为桃,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墨渍,而这个暗藏的标记,只怕除了他没人会真正晓得。

“像前辈这样的人,平日里只怕是不看这种儿女情长的故事吧?”

仿佛并没有注意到汤灵峰的动作,白清越抿了一口甜米酒,又抓了一把盐水胡豆吃着,然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小丫头,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是那位写书人将自己的故事写下来了……”

“嗯?”

白清越停了嘴,抬头望向了汤灵峰,却发现这“疯前辈”的眼中像是进了风沙似的,红了,红得发烫。

“没什么,我醉了……”

饮尽了杯中最后一点忘情酿,汤灵峰将那旧稿还了回去,方才那莫名其妙的话也只有他自己才明白。

属于他的先帝再也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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