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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治帝晕倒的事情还没传到底下,魏诚大约也是从朱厚照嘴里听到的。
越是这种关键时候,朝廷越需要稳定,陆淇作为守卫京师的三大营军官,这时如果到处乱跑容易让神经过敏的言官看着不爽。
于是听到消息后,陆淇赶忙告别陈银儿两人,连夜回营去了。
不止朝廷内外,现在的皇宫中同样人心惶惶。
平日阁臣议事轮值的班房内,阁老、六部尚书与轮值当班的大臣们聚在一起,手边放着冷透了的残茶。
房间里有这么多人,却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大家都在焦急地等待一条事关整个朝廷,乃至整个大明帝国的重要消息。
已是日落西山,班房里依旧闷热不减。
此时太监们多往寝宫那边去伺候了,班房里渐渐暗了下来。太傅李东阳取来火折子,点亮了书案上的油灯。
昏暗的光线刚刚照亮班房一角,忽的就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妖风,钻门入户,将灯火吹灭了。
“嗯?”
李东阳正要再去点,忽然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一个手持拂尘的身影进来,尖声道:“万岁爷口谕!”
原来是王岳司礼监的秉笔太监,李镳。
终于打破了班房内的宁静,一班老臣们倏然站起,兵部尚书刘大夏紧张地连声问道:“陛下怎么样了?陛下可醒了?”
“刘尚书。”一个苍老的声音叫住了他,回首看去,原来是内阁之首的户部尚书刘健。
刘健年已七十有余,身着玉带蟒袍,两鬓皆白,身体还很是硬朗,带头向李镳施礼:“刘尚书心中担忧陛下,然礼节不可废。”
众人才反应过来,一同向李镳施礼:“臣等恭请圣安!”
李镳虚向半空中行了一礼:“圣躬安!万岁爷说了,各位老大人年事已高,又为国操劳着实不易,请诸位老大人随即回府安歇吧,命御马监派遣车马相送。”
几人听罢旨意,面面相觑。
弘治帝的病缠绵反复已经许久了,但往常病后,他总会召见几个臣子,以安抚下面的人心。
可是今天,大臣们在班房和午门外等了半天,却谁也没有受到召见,这实在不寻常。
“那太医怎么说?”刘大夏一把拉住李镳的袖子:“陛下他龙体……”
只见李镳对他摇了摇头:“刘尚书,不是咱家不告诉您,只是您也该懂规矩吧?再问下去可不能了。”
看来弘治帝是真的不行了……刘大夏松开李镳的袖子,他的心缓慢地沉入冰冷的深渊。
御马监的人已经等在门外,阁臣尚书们只有登车回府。
还不死心的李东阳对当班大臣千叮咛万嘱咐:“焦大人,稍后若是寝宫那边有什么圣谕,或是出了什么……千万不要错过!”
焦大人听出了他的意思,郑重地施礼:“下官省得!”
月色被浮云遮蔽,夜来风骤,吹动须发,带着令人战栗的寒意。
回望巍巍宫宇,掩映九门深深,刘健默然凝望、思绪飘飞。他是三朝元老,在本朝已经位极人臣,可他此生遇到的第三位君主,也即将先他而去。
没人说得清刘健此时的心情如何,只有御马监的小黄门在夜风中,陪他等了许久许久。
更早离开的李东阳等人已经回到了府邸,每一个对朝局有着灵敏度的臣子,都在想方设法地打听弘治帝的身体状况。
送走御马监的人,李东阳一面脱着朝服一面叫人:“快去请楚先生!”
很快,楚先生便出现在了书房:“李公,陛下如何?”
“唉,什么也不知道。”李东阳摇摇头:“陛下龙体安康,事关朝廷社稷。先生,要不你问一问蛇蚁小道,看能得到什么消息?”
楚先生抿了抿嘴:“宫内必然四处戒严,要打听也困难些。好吧,我且去试试看。”
……
此时的寝宫中,弘治帝经过半天的抢救,终于苏醒过来。
绛色垂纱帘在风中微微拂动,攒宝琉璃书灯旋转着,灯火底下是躺在龙床上面色煞白的弘治帝,底下立着三个大气不敢出的老太监。
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岳,御马监苗逵,东厂提督范亭。
弘治帝看着这三名左膀右臂的太监,他们的额头鬓角也蓄起了白发。是啊,自己也走到油尽灯枯之时了,时光一物,真是无情啊!
“太早。”
弘治帝疲惫地闭了闭眼睛。
王岳连忙抬起头:“万岁,什么太早?”
什么太早?
太子还是那样胡来的性子,留给他的杀手锏尚且没有培养起来,就这样撒手而去,岂不是太早?
他的照儿,他从小看到大的宝贝儿子,仿佛昨天还在牙牙学语,光着胖乎乎的脚丫,在太监们的惊慌中跑上高高的台阶,扑到他的脚下,兴高采烈地喊着:“父皇!”
弘治帝伸出手去,将眼前的幻影抓了个空,这才遗憾地回到现实之中。
是啊,他的照儿不能永远是个小孩子,他总要长大,要作为一名合格的君主,承担起整个大明国的责任。
弘治帝看向底下的三个太监,他还活着的时候,这些人是他趁手的工具,是他忠心的奴仆。
可倘若他死了,这些人会怎么样呢?
他们会不会欺负照儿年幼,像史书上那些奴大欺主的贼子一样,干出混账事来?弘治帝至今还深刻地记着,当初是怎么被李广哄骗的!
李广才掌握了多少权力?下面这三人,可是掌握着大明最为机密的东西厂,以及京师三大营啊!他们若是合起伙来要蒙蔽皇帝的眼睛,照儿不就成了聋子、瞎子?
而且前阵子陆筠所呈交的账本,给他敲响了新的警钟。
堂堂的神机营军官,竟然为了那么一点利益倒卖火器!东西厂与锦衣卫连日查访,已然三天过去,竟连一个买家也找不出来?
弘治帝犹疑的目光在三人中流转一圈,这三人中是否有谁在替买家遮掩?是否有谁和私卖火器的赵永奇是同党?
朝堂之上,那些每日圣人之训不离口,圣贤之书不离手的衮衮诸公,会不会有人是赵永奇的同党?
暂时还找不出答案。
可这暂时,弘治帝已经等不起了。
因此他下达了让陆淇掌管右哨营,并且用新式燧发铳武装营的圣旨。
绕过匠造局另起炉灶,找一个没有多少关系网的新人执掌营,这样才能把性能更好的新式火铳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拟旨。”
三人正站得怔愣,忽然听见上方传来轻轻的言语声,王岳忙应声,请了黄绸龙绢,蘸满端砚徽墨,只等书圣旨。
“英国公掌管神机营御下不严,军中将校侵食军饷,无视军纪。撤去其营官之职,营内事务暂由两副将代为处理。”
弘治帝一口气说了这么长的话,已是气喘吁吁,歇了一阵,才继续说:“御马监下武骧、腾骧四卫营禁军,调出大内分守九门。”
低着头的苗逵倏然一惊,弘治帝这是对御马监起了戒心?
“三大营驻防京师左右,调遣神机营右哨营入宫驻防,巡哨大内。”
笔辍用印,圣旨落成,三名太监连忙低头应是,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看了一眼圣旨,弘治帝已是困顿非常,眼前虚影与现实交杂,不知何处是真,何处是幻。
只能硬撑着命人唤太子前来觐见,便沉沉地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