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月色尚可,县衙的小院里能看到月光。
县衙内的公堂上,魏公公在左右踱步,左右内侍官低着头,他们瞟到魏公公铁青着的脸和焦急的步子,内心也焦虑万分。只是他们更是在担心自己——在县衙内走失了皇亲国戚,这罪名总有人要担下去,且不止是一个人要担,他们绝对逃不了干系。说来这些内侍官也是可怜,宫中伺候那些主子虽算得个苦差事,可总比在这刀光剑影,生死难料的地方要好。尤其那夜县衙走了水,那群内侍官便整日都提心吊胆,一心想着自己是否会被天道之人害了,又想着静江王的安危。果不其然,他们担心之事终归发生了。
虽已是暖春,可此刻的后堂已如寒冬肃杀般凝重。蒲沐、李德飞、白杨各站在房屋一角,眼神也各自望向一处。宇文枫垂着头坐在椅子上,他那脸色与见到了夏明与晏景尸体那些时候一般,每当他没了分寸之时,都是这般神态。蒯正平坐在一旁,此时他也束手无策,不知道如何开口去打破这僵局。
如此死寂沉默着实不是这帮人的应对之策,尤其是在发生如此危急之事后。在蒲沐差人将李德飞等人召回县衙,众人救醒魏公公与府衙中其余人后曾立马对事态作了论断,只是后来众人辩案之声愈发不可收拾——白杨还想最后推断一番是否真为那一对夫妇所为,因其言是否为天道之人将静江王与那一家子尽皆掳走,或是那一家子是见到天道人掳走王爷,已遭不测。他始终认为如此一家子根本不会有如此精明的算计之法,这一直是他所怀疑之处。
只是蒲沐此次还未等白杨继续说下去,便厉声喝住,直言让白杨勿在一厢情愿而使局面更糟。白杨闻得此话,便与蒲沐争吵起来,言道蒲沐也乃一厢情愿,心中怀疑,便往心中所疑虑之处论证,根本不可取。且证据尚未确凿便不要随意怀疑——地道出口虽为这一家子的房屋,可这一家子所开的马店是一年前才盘下来,在此之前易鹏飞一家并非一直在小镇中生活,也是约莫一年前才到此,那地道做工已一年有余,易鹏飞一家子兴许不知。
李德飞见两人争吵,便上前打圆场,只说如今无论那一家子是否有嫌疑找到静江王皆为首要,为何要争执于此。蒲沐此次未做任何的退让,便将自己这几日心中所想尽皆说出,直言自己确实一直怀疑易鹏飞一家,静江王让大内中人去软禁易鹏飞一家之时,所有人便不知不觉中了其圈套,自己一直怀疑易鹏飞一家住进县衙乃天道计策中的一步,故一直小心翼翼。若不是白杨一直在极力辩解那家无嫌疑扰乱众人断案思绪,自己绝不会离开县衙而让对方诡计得逞。白杨自也不服输,虽然之前蒲沐已说了自己的推测,但证据还未得寻到。那一家子原先的住房是李德飞所安排的,难道这一家子知晓李德飞会给他们安排住处,然后提前在此打好了地道?
如此这般,蒲沐有蒲沐之推测,白杨有白杨之道理,二人争论不休。以往静江王在时,二人自然不敢这般肆无忌惮地争吵,但此刻整个县衙内,已无人镇得住这两人。李德飞闻得二人吵个不休,连连摇头,自己出门一圈回来后众人已安静。自己环顾了一圈,便抬头望着挂在墙上的地图。段干诡风传来侍卫,让侍卫将自己所写之信交到山寨上,让郭玉知晓今日之事。
气氛很凝重,蒲沐心中很是气愤,为何白杨一直袒护这一家子,眼前一切尽是铁证,自己既然知晓王爷有难,而到县衙后一切对自己的论断已是铁证,为何白杨一直要竭力狡辩?若届时交战遇到易鹏飞一家,白杨是否会手下留情从而误了大事?这更是蒲沐担心的一点。段干诡风道:“静了这些时候,也好,省得将断案的思绪悉数都给吵没了,届时亲者痛仇者快,要争都再无机会争了。我已写信给了山上的郭兄,让郭兄点好所有兵马,我料所有谜题还是在那山寨之上。至于这地道是怎么回事,我想蒲兄也说明白了个七八分,此刻县衙里已没什么值得天道叛逆前来的,想来山寨一战,要提前了。”
众人说话间一个包袱落在了院里,声音不大。守门才开门来报,李德飞立马取了墙壁上的弓箭跃到院落,果然那巨鹰还在盘旋。在其正欲离开时,李德飞已跃到房屋上张弓搭箭,巨鹰一展翅已飞出些许远,那弓箭虽快可离弦奔得太远已是一条弧线,只擦着那巨鹰后落到不知何处去。李德飞跃下房檐落到院子内,瞪向天空,道:“扁毛畜生,算你逃得快。”
那侍卫已将包袱送入厅堂内,李德飞持弓回到屋内,已见到包袱已被打开。众人围着桌子看去,只见那包袱有一根玉带、一把佩剑与一封书函。段干诡风握起那佩剑,道:“这是我当时交予峒寨寨老的佩剑,还有王爷的玉带。”说罢,便取了自己的佩剑观察了一番,段干诡风想天道恐会在自己的佩剑上做些什么手脚故未有将剑拔出。
蒲沐拆开信件放于桌上,只见那信件的口吻与之前一致,写到:
大内统领,见信如晤。
春风不寒面,杨柳细又飘。峒寨山水好,苗野乐逍遥。静江王爷受我天道之邀,游玩峒寨山水,与峒寨乡民同乐,数日便归。若诸位统领欲同往,明日便可沿东陵山往上,登顶于小亭之中,天道略备薄酒,静候诸位到来。峒寨乡民与诸位老友爱戴朝廷,正翘首以盼诸位驾临。
先前峒寨中人无礼,扣押统领佩剑,今我天道替统领寻回。剑身以清油洗净晾干,统领不必扰于其污浊自凡俗之手。山风清爽,静江王爷烦恼玉带束身,故差天道将玉带放回,诸位不必误会。
若诸位统领无意上山,待数日之后天道定信守承诺,护送静江王爷下山。
天道敬上。
白杨道:“这信中写着老友,莫不就是易鹏飞一家?他们也被天道掳上山了?”说罢将目光扫向了厅堂中的所有人。蒲沐正欲开口,魏公公便进了后堂,道:“诸位统领商议了许久,可有对策?这王爷究竟被那些逆贼拐去了哪?”
蒲沐将那信件交予了魏公公,道:“魏公公细看,这信件写得清楚”
魏公公接过信件,阅读一番后,道:“这这天道逆贼将王爷拐至山上,又写下此书函让统领前往峒寨山中,这分明是想趁着我朝兵马未至时将统领们一网打尽,用心何其歹毒。只怪这天道之人太狡猾,统领们千防外挡的内奸,竟还是在统领们眼下将王爷劫走,这一家人藏得深啊”说罢,魏公公便叹了口气。
白杨回头望着魏公公道:“难道那日魏公公中了迷药是那一家子所为,那一家子到了厨房?听魏公公所言,你是在厨房巡察时与其余内侍官一同尝了厨房晚饭时中了迷药倒下的,那这一家子可有来过?”
魏公公被白杨驳得一时哑口无言,吞吞吐吐地道:“可可府衙中有地道,也正是这原先所住之处,若让镇子上残余的工匠在这几日开辟一个新地道也是有的。”
白杨道:“魏公公这番话说得好无道理,他们住进府衙不过三、两日,哪里的工匠能在地下便开辟一条道来?你勿要扰乱我等断案——”
蒲沐正欲开口,李德飞示意其不要开口,魏公公被方才白杨那最后一句话喝住一时不知如何回话。李德飞道:“我看这信件还有些其他端倪,为何我等要一直盯着是否那一家人为天道中人来看。事到如今,他们是否是天道中人于我等找到王爷无非是多出一份力少出一份力之事,而这封信开头所言在我看来还有些弦外之音。”
魏公公见状立马将信纸交予李德飞,李德飞道:“这信中开文的念白有言‘峒寨山水好,苗野乐逍遥’,这苗野,是否指苗人地界?若天道还将魔爪伸至苗寨,于我等,岂不是雪上加霜?还有,若苗疆此次也参与了那寨河炼药,又该如何?”
蒲沐沉默了许久,在此刻才开口,道:“李兄此话是言,晏景与夏明最开始所验出的蛊毒或许是苗寨之人所为,可之后河水中所取出的药是否能配出蛊毒?”
段干诡风摇了摇头,道:“目前这些药材无法配出蛊毒,除非是苗疆特有的蛊毒。蛊毒或许被消除,他们借水炼药或许蛊毒是其中一味药,可此时我等在分析也于事无补了,我等只有最后一搏,这也是天道留给我等的唯一机会。”
说话间,传令的侍卫到了县衙中,直奔后堂交予众人。段干诡风接过信件,道:“郭兄点了兵马,共九百七十四名军士。郭兄的想法与我等一致,让我等速速上山去寻王爷。”
蒲沐道:“黑龙与蓝龙在山上,段干兄你是否放心你的佩剑?”
段干诡风望着佩剑,试图将其拔出,随后还是放弃了,道:“若诸位放心,可让我掌黑龙。”
“如此,我等今日即可前往峒寨,于今夜商讨对策,明日东陵山看看天道为我等究竟准备了什么。既然他给了我等最后一分机会,也勿要怪我等让他们功亏一篑了。”蒲沐道。
李德飞道:“不想让我等援兵到此便与我等开战,诸位回房中收拾好兵器甲胄,我等一刻钟后在县衙门口集结。县衙守卫的侍卫也一同上山。魏公公,我等此刻无法护尔等周全。你与诸位内侍官是想留在县衙,还是随我等一同上山?”
“诸位统领要与天道一搏,老奴前去山寨,定会拖累统领与天道逆贼之决斗。先前王爷向朝廷请命增派援兵,老奴料想再过一两日,消息定可传至宫中,只是援兵到此还需些时日。眼下统领手底下兵少将寡,老奴想问静江王来时可否调用完了所有兵马?”魏公公道。
蒲沐道:“我等此刻无权再调用静江府兵马。依本朝法典,若无皇上圣谕,地方王爷悉数调令完所掌兵马后,地方军管不得擅自调用兵马。静江兵马司也无权过问,眼下只有这些人马,也仅靠这些人马救出王爷了。”
魏公公闻得此言,便道:“那老奴便在此静候诸位统领凯旋。”
“烦请魏公公这几日将府衙闭门,我等会写出一份安民告示张贴于府衙之上。想来这几日百姓们人心惶惶,不敢出门,若是这样便好,可若出了乱子,便一发不可收拾。不过何事皆有先后,如今峒寨之事紧急,我等也只能依主次而行了。”白杨道。
言罢,众人皆离开后堂回各自屋中整理。少时,十二匹马集结于县衙外,加上原先小镇看守的三十余名步军,一队兵马出了县城直奔峒寨而去。半个时辰不到,众人已到峒寨之中。
峒寨大叔公家中,众人做好了明日的部署,便各自去了一间房屋中小憩。
天明,蒲沐等人点兵六百上了由峒寨后门上了东陵山。东陵山入口处有一巨石挡住入山口,上以朱砂刻字,曰:恭候多时。
“又耍什么花招?”李德飞道。
蒲沐驱马近看那巨石,似乎与之前上峒寨时类似。蒲沐道:“这巨石与我等初次进峒寨时所见到相似。不知是否为同一类的石头。”
还在说话间,蒲沐所骑之马便一阵嘶鸣,先后众兵将之马也是如此。原是山中发出了一阵低吼,一股劲风吹过树丛,一头斑斓大虎从树林中跃出跳到巨石之上。
众人皆吃了一惊,蒲沐道:“稳住战马,勿扰这猛虎惊了马匹——”
那虎发着嘶吼,只闻得树丛中还有其余的声响,只见不知哪里来的几十双眼睛,原是些豺狼从树丛中。那些豺狼伴随着那猛虎吼声也发出鸣叫,头狼衔着锦织容臭靠近队伍之中,马匹还在不断后退,只见那头狼将容臭放于地下后便转头回到兽群之中。
蒲沐道:“这是王爷的随身香囊。”
“快看——”郭玉指着前方的兽群,只见树林两侧又冲出两只大花豹,两头黑熊,各置于那坐于石头斑斓大虎的两侧。只见其中一只豹子跃于黑熊一侧,黑熊又行走到花豹,如此对调了一番后,那些豺狼尽皆跑向前方似乎如集队一般有序站成一阵。
凶兽皆露出獠牙,低沉的嘶吼。蒲沐道:“众军士,冲进山中——”说罢,自己双刀出鞘拍马冲向兽群,只见狼群一侧跃起立马想封堵蒲沐上山之路,几只豺狼利爪尖牙撕扯着战马,吓得其余马匹不敢乱动。蒲沐双刀一起,杀退了两只扑在马上的豺狼,郭玉道:“众军士蒙住马的双目——长枪兵在头,骑兵在后,杀——”说罢,蓝龙出鞘,指挥众军与狼群拼杀起来。
军士六百,狼群数十,双方缠斗在一起。狼群似乎有序可行,一直跃过步兵的长枪攻击马匹,豺狼虽有损伤,但步兵被豺狼咬杀不在少数,刀兵虽有盾牌傍身可狼群却绕后而攻,好在狼群数不多,一阵厮杀后,狼群少了一半。只闻得大虎一声怒吼,狼群悉数退后。
“冲上山去——”蒲沐未等军士调整便下了命令,只见李德飞踩马头一跃,黑龙一扬劈向那虎,只见那虎跃下巨石,豹、熊皆怒吼迎上,一声爆响,巨石被震开,花豹与黑熊尽皆被震出二三尺远,巨石也粉碎了大半。只见两只花豹已无法起身,黑熊踉跄起身钻入丛林之中,狼群乱作一团与军士们争斗,少时狼群皆亡于军士之中。
那猛虎见状顺着小径溜向山中。蒲沐望到后方的军士,道:“向山上开去,不要在此久留——”说罢驱马上前,只是方才马匹被豺狼所伤,无法上山,故其下马而走,大多军士的马匹也是如此,索性整支队伍皆换作步行。
树丛中的小径为主路,若要从东陵山去峒寨的祖坟,需到半山腰三岔口中左行。山中树林茂盛,时不时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统领们皆言让军士们不要理会径直上路。若是步行到半山腰以现在行军的脚力还需约莫一刻钟。众军士快行到半山腰之时,只见那猛虎又拦在岔口。
众军士停住脚步,蒲沐道:“诸位小心——”只闻得一声虎啸,树林中飞出数十只猿猴,那些猿猴并未攻击军士,只从树木的一侧荡到另一侧,蒲沐到:“武器傍身,皆背靠背环顾——”细细看来,那些猿猴腰间皆有一个小袋,只见猿猴从袋中捞出一把不知何种东西,洒向军队,原来那些东西是些小虫,小虫纷纷落下,段干诡风望向空中洒落的粉末,道:“冲出树丛,到岔口去——”军士们纷纷跑向岔口,李德飞、郭玉跃起蓝、黑龙一阵旋砍,将那蒙蒙落下的细虫赶开了四、五分,众军士也举着兵器驱赶。
那猛虎见其冲上岔口,便沿着右侧岔口离开,没了踪影。军士们倒了岔口方送了一口气,原来那些冲只会下落不会飞行。蒲沐道:“各军士将那些小虫轻轻拍下,勿要让其在脖颈、手上残留——”
众人皆照做,只闻得此刻岔口左侧有脚步声,一个声音随着飘来,道:“大内统领果然不同凡响,素衫生、忘风,别来无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