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鲍耶的心情毫无疑问很糟糕,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他跑到隔壁去喝了整整一下午的酒。
鲍耶做了一会深呼吸:“我睡了一天,第二天差点迟到。”
“您的酒量很大吗,柯林先生那天您喝了多少”奥尔问。
鲍耶思索了一会:“是的,我的酒量不错,从小跟着我父亲喝酒。我……我不太记得我具体喝了多少了,就只是一杯又一杯,但我离开的时候,有点头晕。以我的酒量来说,至少两瓶高纯威士忌。”
“您过去喝过这么多酒吗喝完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不能排除酒后行凶的可能,奥尔就遇见过有些人酒后看起来很正常,脸色也不变,但事实上已经醉了,行为完全不在正常逻辑中。
“没什么反应,我的酒品还好。如果醉得太严重,就会睡着。只要没睡着,那我就是清醒的。”鲍耶很诚恳地看着奥尔,“我不会因为醉酒就去做糟糕的事情。”
“您误会了,小巴尼斯先生是背后中刀,现场没有任何搏斗的迹象,周围的邻居没有听见异响,也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士。这说明凶手谨慎小心,行动迅速,假如您已经是一个醉鬼了,显然无法做到。”
律师斜了奥尔一眼。奥尔猜测,这位律师大概率也是要以酒醉为辩护点。
——当被指控的一方是一位体面的中产,那些陪审团们,还是会振作起来听听律师的辩护词的。
奥尔直白讲述小巴尼斯先生死亡的句子让鲍耶有些不适,他脸色发白地低下头,过了一会儿才说:“……我能看一眼那些照片吗”他指着案卷。
案卷是不能给的,奥尔把照片拿出来,推到了鲍耶的面前。
活着的小巴尼斯先生是一位清秀优雅的男人,照片上的他微笑地看向镜头,很有魅力。
死去的他没穿外套,只穿着白色的衬衫套着一件浅灰色的马甲,一把刀子深深刺进他的身体里,几乎没柄。血液在马甲和衬衫上染开,甚至衣袖上都能看到淡灰色的阴影——黑白照片,看不出红色,但能看出不是衬衫的花纹。
鲍耶吐了,刚才吃的炸鸡全都吐了出来,酸腐的味道瞬间弥漫在了会客室里。
他们八成会被罚款。
奥尔把照片收了回来,律师给了鲍耶半杯红酒,过了一会,鲍耶终于缓过来了。
“抱歉。”他用餐巾擦着嘴,眼睛还是红的,“我不是第一次见死人,我见过那些被谋杀的人,我以为我能够接受,但那只是因为那些死去的不是我身边的人。他身上穿的衣服……我认识衬衫领子上和袖子上的蕾丝,那本来是他准备在婚礼上穿的衣服。”
鲍耶眨了眨眼睛,把眼泪逼回去:“我当时确实醉了,还没到醉鬼的地步,但我已经没办法走直路了。更何况,谁会杀掉自己心爱的新郎呢不对,他已经是别人的丈夫了。”
鲍耶的眼泪最终还是没能忍住:“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他为什么穿着这样的衣服被害,但请您找到杀害他的那个人,请一定找出那个凶手!”
“我会尽力。请您继续告诉我所有您知道的,关于小巴尼斯先生和他家庭的情况。虽然这会涉及巴尼斯家的,但这对您,或者对找出凶手这件事,都很有帮助。”
“好的,我当然会的。”鲍耶抹了一把脸,将眼泪擦掉了。
相对于只了解一些皮毛的罗森伯格,鲍耶对于死者和他家庭的了解,当然更多得多。
劳伦比他的三哥小了五岁,作为家里年纪最小的孩子,至少据他所说,他的兄姐们都宠爱着他。但他的父亲对待小儿子的态度,和对待其他孩子没什么不同,那是一位专治的家长。
老巴尼斯甚至对劳伦说过:“在这个家里只有两种真理,《圣典》和我的话!”
当劳伦爱上了一个男人,没有任何意外的,他遭受到了来自家庭的反对与打压。鲍耶鼓励并支持他脱离那个家,但失败了。
在劳伦婚前,就是他刚刚被强迫退学,被关在家里的那段时间,鲍耶曾经买通了一位在他家工作的杂活女佣,帮助两人传递消息,也因此两人成功地谋划了一场私奔。
但这一切也仅止于“谋划”阶段,劳伦没出现,三天后,整个巴尼斯家都前往了他们在乡下的别墅,于是杂活女佣也没用了。当巴尼斯家回到索德曼时,劳伦已经是一位已婚的男士了。
鲍耶没能真正地进入过巴尼斯家,这个家庭里用的基本上都是南方佣人(奴隶),只有少数几个杂活女佣是本地面孔。
巴尼斯家的规矩十分严格,劳伦私下里透露过,他看见过他爸爸活活将一位男奴隶鞭打致死,那是他一辈子的噩梦。
而劳伦其他兄姐的生活状况,显然也不乐观。老巴尼斯唯一的女儿曾经有过一个孩子,但流产了。因为那个比巴尼斯先生还年长的男人,认为那孩子是私通的产物。劳伦的姐姐回到巴尼斯家住了一段时间,后来终归是回去了,不过事情到底是怎么解决的,劳伦并不清楚。
长子和妻子的生活状态听说竟然还挺和谐,他们已经孕育了两个孩子。次子的妻子经常外出,并且持续一周甚至半个月都不会回家,次子的性格沉默寡欲,并不干涉妻子的行为,干脆在律所附近买了一个小公寓,自己搬了进去。
三子……则是和他的妻子一起玩乐。
老巴尼斯先生在所有孩子里,最喜欢的是三子,经常会接受三子夫妇的邀请,和他们一起参加聚会。原本二子也在邀请之列,但他并不愿意参加。
也就是说,笃信《光明教》,尊崇《圣典》的教义,每周都去做礼拜的老巴尼斯先生,其实玩得很花。
或许对他来说,忏悔过了,就没有罪了。
奥尔和律师又问了鲍耶几个问题,才从那间会客室里离开。
在外边等待的老柯林先生看向的是律师,罗森伯格他们看的则是奥尔。
奥尔问了问两人关于鲍耶酒量和醉酒的事情。
罗森伯格点点头:“对,他的酒量是很大,呃……我还能想起来他昨天早晨匆匆忙忙的样子。”
“他没换衣服,身上还带着酒气!”照相师也想起来了,“但他身上没有血迹,这点我可以确定。”
“先去外边。”律师先生挥了挥手臂。
“我想去看看小巴尼斯先生的遗体。”奥尔没动,“如果可以,我还想看看他去世时穿的衣服。”
律师扭头问他:“您有所发现。”
“是的。”
那位做他们向导的警探刚好把鲍耶带出来:“尸体和衣服都可以看,但是要付费,另外,你们对他干了什么”他看见了鲍耶呕吐弄出的痕迹。
20金徽的代金券立刻塞进了他的口袋,向导立刻什么都不问了。
“很好,请在这稍等,我这就……”
“我听说那个杀人犯的父亲也来了!”一声咆哮打断了警探的话,从这条走廊的尽头走来了一位须发蓬松的老人,老人的双眼锐利阴森,鹰钩鼻就像是刀锋,头发和胡子彻底白了,却有着通红的面孔,他握着手掌,就像是握着一件兵器。
只是看见他,就知道这必然是一位不好惹的老绅士。而不用问就知道,这位就是老巴尼斯了。
“看看谁来了!出名的暴君和混蛋!”柯林先生的眼睛也瞪了起来,看着老绅士,严阵以待。但必须得承认,他在气势上输了。
老巴尼斯的身后还有别人,一位警长衔的红衣中年人,大概就是负责这件案子的谢克菲尔特副局长了。两位穿着大衣戴着翘檐小礼帽的男士,都在三十岁上下,他们不是警察,可能是老巴尼斯的另外两位儿子,或者他律师行的律师。除此之外,还有几位穿着风衣的警探。
“你想救你儿子出来吗,柯林先生”老巴尼斯站在了距离柯林先生两步远的地方,他双手杵着手杖,就是一位暴君杵着他的剑,“把你所有的财产转交给我,我会留他一命。”
“你以为我是蠢货吗,巴尼斯先生”
“养出那样一个娘炮的你,难道不是吗”老巴尼斯冷哼一声,“或者你也是一个娘炮你该去问问你老婆,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到底是不是你的种!但你可以放心,我是一个仁慈的人,我会给你的娘炮儿子准备一根粉红色的绞索。佐特林杰,看来你不想继续做你的律师了。”
“我的事你管不着,巴尼斯先生。”
“我听说你们还找了一个私家侦探”老巴尼斯的眼睛扫来扫去,奥尔和达利安的仪表让他露出几分疑惑,“两位先生,我觉得我们可能有什么误会,这个人让我失去了我最爱的小儿子,他理应为这一切付出代价。”
他用手杖指向还没被带走的鲍耶:“神会让你下地狱的,罪人。”
他的语气不像是神要做什么,倒像是他自己要让鲍耶下地狱。
“贪婪的水蛭,你才是该下地狱的那个!”鲍耶立刻回嘴。
奥尔立刻意识到:坏了!
果然,老巴尼斯举起手杖,朝着鲍耶就打了过去!老柯林当然是要保护自己的儿子,立刻阻挡在了鲍耶身前。老巴尼斯瞬间后退,但老巴尼斯的儿子们,还有那些警探们却涌了上来。
“救命!他们要杀我!”老巴尼斯这么喊着。
“袭警!有人袭警!”跟他一起后退的谢克菲尔特副局长则这么喊。
更多的警察从他们来的通道那涌了进来,他们面目狰狞扭曲,手里高高举着警棍或者镣铐。
这可真是肮脏的手段,但是有用,假如老柯林也被抓进去,那柯林家就彻底完了。
“我们也是皇家警察!”“我是鱼尾区分局的局长!”奥尔和达利安立刻抽出了警徽,两人直接把老柯林和罗森伯格他们挡在身后。
本来奥尔和达利安都觉得这件事平息下来就好,虽然让人气愤,但他们处于劣势,不能和谢克菲尔特副局长彻底闹翻脸。
他们的叫嚷声让现场稍微安静了一会,显然对方也没想到,他们这些私家侦探是皇家警察兼职的,其中一个职务还不低。
“一个局长会跟着别人查案!你们伪装警察!”谢克菲尔特副局长的叫嚷给了警察们信心。
“克拉罗斯副局长能为我们证明!”奥尔继续喊着。
“无关的人停下反抗!”这是老巴尼斯,他还是对奥尔和达利安的衣着感到不放心,不想彻底招惹到他们,给了两人一条“生路”。副局长并没有出声,无视了奥尔可能认识另外一个副局长这件事。
奥尔觉得他是不是该和达利安对个眼神一个冲上去抓人质,另外一个留在这保护……奥尔朝后瞥时,竟然发现那位“向导”警探也在达利安的身后,不过他很老实,没有想要抓人,和奥尔的视线对上后,这家伙还微微一笑。
奥尔听见了一声咆哮,达利安已经冲上去了!
那些涌过来把自己人的路都堵死的警探,在达利安面前却不算什么,他像是在田野里分开杂草那样,伸展着臂膀,直接把人拨到了一边,快速穿过了人墙。
“你!”副局长先生惊恐地看着那个高大的男人,他摸着腰间,那只有警棍,而他显然连警棍都用得不熟练,还没等他把警棍从腰间抽出来,达利安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把他拽过去,一把从后头箍住他的脑袋。
谁能想到呢在自己的地盘“干活儿”,甚至可能还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但竟然被猎物抓住了。
警察们也傻了,有些人是带着枪的,可没人敢这时候拿出来把枪口对准达利安,毕竟万一打中了副局长呢
“都离开这,去找克拉罗斯副局长,或者你们的局长来。”达利安说。
警察们彼此看看,顿时潮水一样,从这条路里退出去了。
奥尔看见那位向导也想离开,一把拽住了他:“不行,你得留下来。”
倒霉的向导警察一脸的生无可恋,但他没说废话,老老实实退了回去。
“误会,先生们,这是个误会。我刚才没听清,你们是从哪来的”被达利安勾住脖子的副警长笑着解释,那笑容甚至可以称之为豁达,老巴尼斯这时候也低下头,背脊都伛偻了起来,就像是一位虚弱可怜的老人。
奥尔思考了一下,这两个人刚才不是不相信他和达利安的身份,毕竟跑到别的警察局假冒警察,还是身份很高的警察,那不是找死吗但这不妨碍对方要把他们所有人抓起来,反正抓完之后可以再放。当然,到底什么时候放,以及放出来的时候是死是活,那就要打一个问号了。
这个老巴尼斯显而易见的是要联合副局长,吞掉柯林家的财产,是为了替儿子的死复仇吗为什么看起来更像是把亲生儿子的死亡最大利益化呢
当然,这是奥尔的主观想法。作为一个查案人,他不能太主观。
另外,副局长先生……或许是不知道血族和狼人的事否则他们声称认识克拉罗斯时,这位副局长就该知道,他们俩不是正常人了。
没人搭理副局长,一群人干脆又退回了那间会客室。向导警察殷勤地用花盆里的土盖住了刚刚小柯林先生的呕吐物,然后大概收拾了一下。
他们沉默地等待了五十分钟左右,门外响起了敲门声:“蒙代尔警官”
是克拉罗斯的声音,奥尔站了起来,打开门,
“真高兴您能来拜访我。”他给了奥尔一个热情的拥抱,眼神看着奥尔比之前更加的亲热,“到楼上我的办公室去吧。”
他或许知道,现在的奥尔是王储了——虽然奥尔本人对王储这件事,除了每周零花钱改变之外,其它的真实感不强。
他直接把奥尔他们带上了楼,他自己的办公室,根本都没搭理刚才被当做人质的另外一位副局长。谢克菲尔特副局长虽然脸色难看,但并没有多说什么,老老实实地留在那间会客室里,一直目送着他们所有人离开。
包括那位向导警察,他已经自由了,但还是默默跟在大家身后。这也是个明智的选择,谢克菲尔特副局长的脾气,看起来可不是太好。
刚刚还没有血族,没有狼人的警察局里,现在多了许多血族和狼人。奥尔上楼时,血族的模样就像是猫猫探头,狼人则更直白一些,明目张胆地“偷看”。他们前边走,那些家伙后脚尾随,别说老柯林,就连是知情人的罗森伯格也吓得脸色苍白,冷汗直流。
总算他们进屋了,关上门,几个人才松了一口气。
“我是刚刚才听说巴尼斯家的案子。”沏了咖啡,克拉罗斯没有多寒暄,直入主题,他的话也让看起来想告别的老柯林立刻闭上了嘴,“他负责梧桐区的北边,我负责南边。但这个案子情况太恶劣了,我会将案件接手的。”
梧桐区的南边,就是挨着贝壳区的那半边,百货商店的繁华街区,还有他们之前去过的都是佣人工会的蓝裙大道,以及艺术馆、音乐厅等等,都是南边。
而梧桐区的北边,则大多是高档住宅区。
出事的几率,确实南边更多,也更乱,但南边是肥差。相比之下,北边……其实事情也不一定会少,只是大事不多,像什么谁的马车超过了谁的马车,谁家的树杈长到了隔壁然后还被隔壁砍了,以及谁家的宠物猫被隔壁的宠物狗咬死了之类的。
这些就连穿越时间不足一年的奥尔都知道,很显然,克拉罗斯虽然是刚刚升迁,但他在警局的权力争夺中,获得了胜利。
罗森伯格有点懵逼,他以为这位梧桐区的新贵,和奥尔有矛盾。
老柯林就只剩下高兴了,他站了起来:“谢谢,十分感谢您,克拉罗斯局长,圣约翰节快到了,我将向梧桐区分局捐献三千金徽,以感谢您们在去年里对我们的保护!”
“感谢您的热情,柯林先生。”克拉罗斯也十分感动地回握住老柯林,“正是有民众的支持,我们才能更好地完成我们的工作。”
两人商业互吹了五分钟,才松开手。克拉罗斯坐到了奥尔的身边:“其实在探案方面,您比我更有经验,这个案子您觉得怎么样”
“取证还没完成,我要去蓝鸟咖啡厅、菠萝酒吧、柯林先生的家、巴尼斯家取证,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亲眼看一看巴尼斯先生的遗体和他去世时穿的衣服。”
“没问题。”克拉罗斯站了起来,他是想吩咐自己的狼人的,但现在屋里竟然只有一个人类警探。
“本尼约德曼听候您的吩咐!”向导警探跺脚立正,斗志昂扬。
克拉罗斯看了看他,想到他毕竟是跟着奥尔进来的,终于还是用了。他让他出去叫人,也分配了他一份工作,他确实是去取证的,把菠萝酒吧从老板到酒保全都带回来的那种取“证”,而不是在那边询问过了就算而已。
这就是繁华区域分局的气势吗
向导警探笑得能看见他的扁桃体,拿着克拉罗斯签字的逮捕令,出门去了——奥尔刚发现,他过去抓人好像还没用过逮捕令不过逮捕令这东西不是法院签发的吗刚才貌似确实从逮捕令上看见了“梧桐区法院”这样的红章,所以这是盖了章直接就交给警察局了
“诸位可以去我旁边的会客室。”分配好了人手,接下来就是可以在局里做的事情了,“蒙代尔先生,我们去验尸房吗我一直想要再向您学习一下破案的技巧。”
罗森伯格发现这位克拉罗斯副局长对奥尔的态度不只是亲热,甚至还有恭敬,他一脑袋问号,但是没敢问。他和照相师也想走的,律师想留下了解更进一步的进展,小柯林当然不想回拘留室,老柯林想陪着小柯林,那罗森伯格和照相师也只能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