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拱殿内,刘皇帝正扶身御案,阅览朱批,琢磨着酝酿已久的朝局调整。这么多年下来,类似的事情,他做得太多了,因而也是驾轻就熟,没有丝毫滞涩。
大汉朝廷的方方面面,不论法律,还是制度,发展到目前的程度,就时下而言,已然堪称完善,完全可以满足统治需要。
因此,此番若说变动之大,还在于人员的调整,至于其他,只是微调。刘皇帝之所以表现得如此重视,则在于,在他的构想中,经过此次变动,大汉接下来十年乃至更长的时间内,都不会再做大改。
可以说,这是要奠定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朝廷格局,维持其稳定运转。就像,当年北伐之后,刘皇帝着手对朝局的收拾一样。
另一方面,则是朝中有些人,在其职位上待得实在是太久了,这对谁都不好。树挪死,人挪活,当动则动。其中就包括虞国公魏仁溥,他当首相处理全政,已十年,然而回溯其宰臣生涯,可就更久了。
不是刘皇帝猜忌,只是需要朝廷保持活力,也给后来人上升的机会。对刘皇帝而言,铁打的皇帝,流水的宰相,这才是正常的
“陛下,李枢相奏表!”石熙载入殿看,手里捧着一份表章,呈于御案。
“何事?”刘皇帝手中的朱笔顿了一下,头也没抬,问了声。
石熙载禀道“李枢相请辞!”
“哦?”刘皇帝似乎有些意外,放下了御笔,从内侍喦脱的手中接过这份辞表,摊开御览。
很快,嘴角稍微翘了下。李处耘表奏上说,他执掌枢密院已十年之久,上下有委顿之状,自觉有负所托,无颜再占据其位,恳请辞任,让刘皇帝另择贤主持军政
李处耘这封奏章,写得情真意切,但透过字面,刘皇帝隐约能够感受到一种不甘、不舍的情绪,看起来是请辞,却给人一种迫于无奈的感觉。
而对于刘皇帝来说,李处耘这封奏表来得有些晚。不同于赵匡胤,论政治眼光与嗅觉,李处耘还是有些差,办事是个能臣,做人不够圆滑,政治觉悟则更低了
人家赵匡胤,可在段氏出降,大理初步平定之后,就主动上表辞去兵部尚书之职。不过,虽迟但到,也给了双方一个台阶下。
放下辞表之后,刘皇帝一脸轻松,以一种玩笑的语气道“这个李处耘,还是有些贪权恋位啊!”
上位者的一言一行,往往容易被人过度解读,皇帝则更甚。若是没有听到也就罢了,既然听到了,素来敢于直谏、仗义执言的石熙载也是一点不客气,躬身向刘皇帝郑重一礼,严肃道“陛下,您作此评价,臣不敢苟同!李枢相素有度量,十载辛劳,勤于王事,未尝懈怠,悉心竭力,及至积劳成疾。虽偶有操切,然也是一心为国”
“好了!好了!”见石熙载有滔滔不绝之势,刘皇帝赶忙抬手,笑应道“朕就随口一说,便引得你如此激辩。”
“言由心生,君无戏言,倘若如此,陛下则更因该慎言!”石熙载脸色不变。
见其如此认真,刘皇帝与之对视了一小会儿,最终选择服软,现在还敢于这么同他说话的臣子,当真没几个了。
不由得想起了当年的史官贾纬,以及宰相范质、窦仪,能够据理力争的事情,从来都是敢于开口。同王溥一道留守东京的宰相窦仪,也在去岁冬末去世了,朝廷的更新换代,也正是在时间催促下,不得不展开。
收心敛神,刘皇帝看着石熙载,叹道“李处耘为人处事如何,朕岂能不知?贪权恋位,也不是什么值得指谪的事情,朕欣赏的,就是他胸怀壮志,以天下为己任。若无权位,又如何能够施展其才干?”
听刘皇帝这么说,石熙载微微一愣,看着刘皇帝,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貌似是自己想多了。不过,君子就是君子,当即拱手“陛下,臣莽撞,妄自揣测圣意,请罪!”
“罢了!”刘皇帝干净挥挥手,多看了他两眼,感慨道“你就是过于正经了!”
收起李处耘这份辞表,刘皇帝做下的回复也只有两个字诏允。看着石熙载,刘皇帝道“李处耘也才五十岁,朕是不会放他归养田园的,虽离枢密事务,也得给他选个去处,否则就是真的慢待功臣,寒人心了!”
“李正元允文允武,时务练达,或可委以地方之任!”石熙载道。
“正有此议!”刘皇帝颔首,他当然是早有考虑了,直接道“还得给他一个施展文武全才的职位,先放个假,让他休养休养,然后北上山阳道上任,履布政使之职!”
山阳布政使宋琪,在任上也有十个年头了,虽然是与辽国接壤的特殊地区,也该挪挪位置了。
“凝绩,朕没有记错的话,你在御前任职,也有些年头了吧!”刘皇帝又把注意力放到石熙载身上。
闻问,石熙载应道“臣是开宝年前后,奉调进京的!”
“嗯!不短了啊!”刘皇帝说道“朕还记得,你当初是在地方任上,颇有政绩,口碑极佳,因而选调!”
“还仰赖陛下与朝廷提拔!”似乎从刘皇帝的语气里感受到了什么,石熙载只能应承着。
“以卿之才,只在朕身边参赞,有些屈才!朕也给你选了个新去处!”刘皇帝直接道。
这明显是要外放了,由不得不去想,是不是皇帝是不是因为受不了石熙载的“唠叨”而有所动作。
当然,这样的想法是不会存在于石熙载脑中的,他只是拱手道“请陛下吩咐!”
看着他,刘皇帝有些郑重地叮嘱道“荥国公病故,史德珫正值丁忧,河东还没定人,就由你去吧。河东既是大道,更是龙兴之地,倘有北伐,粮秣供给,更需太原周转,你到任,可要给朕治理好了!”
“是!”石熙载长身一拜,刻板的面容间少有地露出了些兴奋。
地方官想要上升,想要进京,想要离皇帝近些;同样,像石熙载这样久在御前的大臣,同样也有谋求外放、治理一地、展示才干的。只是对石熙载而言,不像其他人那般容易,毕竟属于近臣,还是个被用顺手了的近臣,如今刘皇帝主动开口了,他自然也乐得接受。
开宝七年二月十日,刘皇帝在西京垂拱殿举行了一次朝会,规模虽不大,但对朝廷的影响却巨大。这基本奠定了未来十年的朝政格局,涉及到内外军政数十名大臣的调动委派。
首先是包括云南、黔中、安南在内的西南诸道军政的调整安排,这些地方,属于朝廷接下来的重点安抚区域。
其余诸道,也是根据在职时间以及具体形势,而有所调整。以西北为例,卢多逊升河西布政使,文武全才的武都侯吴廷祚平调榆林道,兰州知府雷德骧升任陇右道,以文事见长的王祐升任关内道。
地方上的大吏的任免迁调,动静虽大,但相较于朝廷而言,就属于小事了。变动最大的,还在京城,在朝堂之上。
内阁建立了,并且明确了其决策地位与权责界限,设大学士、学士、郎官等职,人员无定额。第一任大学士,就是魏仁溥,他将放下手中具体的庶务,回到当年初投效刘皇帝之时,做谋臣的工作,参赞军国之政。
同时入阁的,还有雍王刘承勋、英国公柴荣以及荣国公赵匡胤。政事堂那边,赵普算是彻底上位了,以尚书仆射之职,统领诸部司衙,成为事实上的宰相。
国舅李业有些失望,他卸下刑部的差事,以尚书左丞之职,协理朝政。另有前山阳道布政使宋琪,升任尚书右丞,一并入政事堂,成为宰臣之一。
财政司由户部尚书沈义伦升任,枢密院则由石守信接任,潘美则晋职兵部尚书,其余诸部司及禁军高级军职,也多有变动。
而其中,有个显著特点,后起之秀们开始在朝廷中占据要职、重职,老臣以及旧功臣的比例,得到了进一步压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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