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十月下旬,汉辽双方之间已经处于实际上的停战状态,各条战线,在深冬到来之前,都陷入沉寂。这场几乎贯穿开宝八年全年的战争,也暂时告一段落。
辽军在军事上遭遇了彻底的挫败,丧师丢地,国内也陷入难以挽救的动荡,几乎崩溃,无力再战。对辽帝而言,如何收拾国内的烂摊子,维持契丹对草原的统治地位,才是最要紧的事,并且稍有不慎,那曾经辉煌的大辽帝国也要分崩离析了。
至于失败的苦痛与耻辱,只能默默忍受着,如韩德让之言,忍辱负重,砥砺前行,以期将来。只不过,韩德让描绘的未来,是越发虚幻了。
大汉这边,在这场旷日持久且糜费动员巨大的战争中,也有些筋疲力竭,纵有余力,也难以再维持庞大的战争消耗,除非不顾现实矛盾与困难,继续压榨国内百姓,强行战争。
所幸,刘皇帝还听得进劝,从太子、将帅到大臣那或隐晦或直白的谏言,为其采纳,方才决定,暂掩兵锋,弥兵休战。
大规模的撤军还民,已经如火如荼地展开了,一山阳,一辽东,尤其是辽东,军力最多时,有近四十万人,这可比拿下辽东所获得的人口都要多。
而在入冬之后二十余日的时间内,在太子刘旸以及赵、高、曹、韩等文武的安排下,已从辽东撤还二十余万军民,附之有大量的军器辎重,为此,行营转运征集了四百余艘大小官、商海船,用以运输。
最初,太子刘旸的建议,是留十万军队驻守辽东,到十月中旬,再上奏,继续削减留驻兵力,六万步骑足矣,刘皇帝也同意了。
供养四十万人与十万人之间,是天差地别,而十万军与六万军之间,供馈代价差距同样巨大,削减四万人,自然再给朝廷减少不轻的负担。
而刘皇帝这边,在山阳境内待了十来日之后,也决定起驾返回幽州了。在此之前,由地李万超、康延泽主持,山阳汉军也陆续南撤,到如今,仍逗留于长城以北的汉军,也只剩下不足三万人。这三万人中,除了三千宿卫之外,都是为留守北疆准备的戍卒了。
当然,弭兵休战是整体大局,但在局部地区,军事行动仍未彻底结束,仍在进行中。自西向东,分为三处。
其一,乃是西域战场,作为此番汉辽战争的补充部分,西域在这半年多的时间内也是风云变幻,自郭进领军西进,全据伊州、高昌之地后,西域就形成了三方争霸的局面,并且一直僵持到如今。
辽军残部数千,在耶律敌烈与耶律沙的率领下,退守天山北部的轮台、北廷地区,困守一隅,虽如冢中枯骨,却依旧苦苦支撑着。
郭进以河西步骑为主,辅以回鹘仆从,再有河西布政使卢多逊后勤支持,牢牢掌控住伊高地区,一度想要北上解决辽军残部,但受制与东进的黑汗军队,难以发动。
黑汗军队虽然东进,终于将焉耆、龟兹等古城拿下,但大概是当年在与辽国的西域争霸中流了太多血,这一回也谨慎了许多。
三方互有其短,因而一直僵持至今,有小规模的试探交战,但大规模的决战,始终没有爆发,都按捺着。
当然,还有一个看客,西域南部的于阗国,对于三方之间的战争,他们可不敢参与进来。虽然迫于黑汗王朝的侵略性,以及过去多年同大汉的交好以及历史上的亲近性,于阗国感情上倾向于大汉,但是,大汉看起来似乎也不是好惹的。因此,作壁上观。
当然,西域维持着眼下的局势,只因为那不是大汉朝廷的重心所在,郭进所能倚仗的,也只是残破的西域小半壁以及河西的一部分支持,就维持着局势。
而可以想见的,一旦哪一天大汉的资源向西部倾斜,那看起来僵持平衡的局面,将会被轻易打破,只是看什么时候刘皇帝的目光会投向西域。
除西域的低烈度战争之外,最受刘皇帝关注的,当然是北击上京的那支军队了,出击的人数不算多,加上从征的奚族骑兵,也才两万军,负责统率出击的将领,乃是董遵诲。
但是,若真能如刘皇帝期待的那般,攻破上京,那可就是意外之喜了,那又将又是对辽国的一次重创,结果或将导致所谓的大辽王朝彻底名不副实,将其从帝制时代打回原形。
另外,更不值一提的,便是东海水师对高丽国的侵袭了,一个多月以来,郭廷渭对高丽西海岸发起了七次的登陆作战,所获颇丰,使得高丽沿岸城邑官民,不堪其扰。
不过,随着冬季渐深,水师的作战,也将进入尾声,难以持续下去。当然,刘皇帝已批复郭廷渭在济州岛建立水师基地的请奏,可以想见,在将来高丽国将长期处在大汉的阴影之下。
......
云中府堂内,一文一武正坐着,乃是河东布政使石熙载与九原侯李万超,二人皆是满面春风地交谈着,此前,二者在河东当然免不了打交道。
李万超是老臣、老将,有是开国侯爵,在军中资历深厚,此番又有山阳之功,地位将更加牢靠。石熙载则是皇帝身边走出去的大臣,主掌河东道的封疆大吏,有这两年在河东任上的磨炼,其整个人的气质也有了极大转变,比起当初的儒雅随和,隐约间多了几分威势。
内侍的引导下,在燕子城以及山阳之战中表现出彩的大将田仁朗走了进来,仪态毕恭毕敬的,对于常年于边军中打拼的田仁朗来说,专门受召觐见皇帝,这还是头一遭。
这个举动,显然意味着什么,田仁朗对此,既感激动,又有期待,同时还有几分忐忑。不像十多年前,二三十岁甚至不到二十岁,就可以拼搏用武,功勋扬名,只要有所建树,就可职拜高级将帅,授勋赐爵。
在如今的大汉军政体制内,是越来越难往上爬了,而田仁朗已是不惑之年,若无此番北伐的机遇,建立功劳,他或许也只是大汉如砂砾一般多的中下级将校中的一员,未来前途有限。
所幸,他把握住了,并且在最后一场大战中抓住了机会。否则,他也只能像大部分北伐将领一般,得些苦劳,添些资历,活到战后,受些钱粮赏赐罢了。
田仁朗入内,正在交谈的两个人顿时将注意力放到他身上,田仁朗也赶忙上前,以晚辈之礼,参见李万超。
“田将军免礼!”虽然对他并不熟悉,但对于因开宝北伐而名三军的“二田”之一,李万超仍旧抱以欣赏的眼光,一脸和煦应道。
“这是河东布政使石使君!”大概是见田仁朗不认识石熙载,李万超还主动引见道。
闻之,田仁朗赶忙再度行礼,拜道:“见过使君!”
当下的大汉,任何一道布政使,在大汉的军政体系之中,地位已经彰显出来了,进则为部司之首,乃至拜相,这种前途,比起他们这些将领,可要远大得多。
当然,作为将领,更容易通过军功得爵,成为军功贵族中的一员,这也是文臣难以比拟的。这么多年了,文臣封爵的人,可谓凤毛麟角,很多还是因为开国之功,得以晋升贵族。
“田将军不必多礼!”石熙载的回应也很谦和,起身道:“将军此番声振北疆,老夫在晋阳,都听闻了,大汉又多一将星啊!”
“使君过誉了!”田仁朗有些意外,但还是不露张狂,低调应道:“末将只是一勇之夫,不敢当。”
“将军不必过谦了!有此一战,二田之名,已然远扬,将军如此虚怀若谷,未来可期啊!”石熙载道。
石熙载当然看得出来,皇帝有提拔田仁朗之心,也就不吝啬一些好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