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庭天牢建在大殿之上,是西后建造的又一处劫灭秘境。
九重天上还有一处狭窄的空间秘境,恰好用于关押犯人,这里森冷又明亮,是一片死气沉沉的寂静。
玉妃被西后锁在劫灭秘境里,此刻,她反倒觉得这样很安闲,能让她从令人崩溃的勾心斗角中解脱出来。
她可以抽空做做梦,假装自己还和应龙在一起,她是个一窍不通的石头美人,应龙则是个纯情的傻小子。
突然,她感觉自己的心口一紧,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撕扯她的心肺,让心脏失重一般不断坠落。
这是怎么回事?
这样的感觉,上次是在她用自己锻造玉刀捅了应龙的时候,而应龙的逆鳞藏在她心里,让她体会了一把什么叫痛彻心扉。
难道,是她身上另一处碎玉生了变故?
她反应过来了,捂着心口缓缓站起,忍着心疼,她露出一个染血的笑意。
“哦,原来是母子连心啊,齐斯玉,你终究还是用了那最后一步。”
“西后啊,你要倒霉了,哈哈哈哈哈哈……”
她的好儿子,虽然一天都没有喝过她的奶水,一夜都未曾被她抱在怀里入眠,最后,却还是用自己的性命,践行了孝道。
真是个好孩子,可惜了,命虽好,却不长。
温雪言翻落下去,烫金袍子在风里猎猎翻飞,让他形同一只疾速下潜的仙鹤。
他疯了似得在后头叫骂,“齐斯玉,你给我等等!命没了,你还拿什么给她报仇?”
可他这番话好像适得其反了,齐斯玉不仅没减速,反而还速度更猛,双手已经抱住了那在空中即将彻底焚毁的白龙。
劫灭真火也一并把齐斯玉吞没了,仅仅能瞧见他的涧石蓝衣带,燃着火在风里飘飞着,最终被烧断了去,恰好被温雪言抓在手里,烫得他整个人骤然一缩。
齐斯玉整个人都被劫灭真火烧着了,他居然能一声不吭?
真是疯子!
“娘的!齐斯玉,我以代门主的名义,让你赶紧他娘的给我停下来!”
可是,齐斯玉像是聋了,也兴许是已经一块儿烧死了。
温雪言回望半空那片劫灭火海,那玩意正被西后娘娘收回自己的劫灭法钵中。
西后娘娘,那个疯婆子又重新换了身行头。
她像是斗鸡里头赢了的那个,昂着头梳理羽毛,准备对她的主人去邀功请赏。
她的目的达成了,龙族永远抬不起头来,归墟圣主也只能成为传说,没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突然,温雪言听见耳边传来一阵剧烈的爆响!
好像,是烈火烤爆了石头,让它炸裂出最后的哀鸣。
他下方那尾笼罩在火光里的白龙和齐斯玉,他们一同在爆炸中重新聚合。
最终,火光聚成了一个小小的光点,而后,竟是彻底人间蒸发了。
周遭万籁俱寂,温雪言没再听见爆炸声、燃烧声,疾风声,甚至,连孟浪那吊魂儿的琴声都没了。
天际的西后早已无影无踪。
他望着四周,什么都没有,好像他掉进了新的轮回,如同新生稚子,他不识这番天地了。
这……
“我的师弟,我的阿音呢?”
温雪言不停寻找着周遭,嘴里不停重复这句话。
他只知道,这两个人可能消失在那劫灭秘境里,再也回不来了。
这要他如何对师尊交代,他答应了,要将他们安全带回家,打开护山诀的。
现在,他要如何一个人回去,面对所有弟子的诘问?
——
劫灭秘境已经消失在温雪言的视线里,可它并没有完全结束。
方才那枚小小光点,就是它的本貌,是梦幻泡影的起点,也是终点。
那里灼热、窒息,齐斯玉紧紧抓住荀音的尸身,不断下旋。
当他真身玉体尽毁时,那声巨响也引得了西后的回眸驻足。
她这一回身,顷刻间,碎裂的玉片就穿透了她的劫灭秘境,猝不及防,刺进她的眼球、鼻腔、毛孔,乃至内府丹田,无孔不入!
而温雪言早已被齐斯玉推出了秘境,消失在火海尽头,因此,温雪言不会瞧见他是如何狼狈地四分五裂、残破成粉。
西后的尖叫声只持续了须臾,很快,她满脸碎玉的荧光,惊恐地看着齐斯玉,在死前说出最后一句:“你这……贱婢生的……庶子!”
而后,她随着那些玉渣,寸寸解体于自己的秘境之中,永远困在这里,从此画地为牢!
齐斯玉冷哼一声,在形神俱灭的最后几分钟,他不想浪费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
嫡庶尊卑吗?母子亲缘?活都活不成,计较这些,不觉得可怜吗?
幻化空身即法身,个中无染亦无尘。
此时,他怀中人渐渐苏醒过来了,只瞧见了他半张脸。
他心想,最后一面竟如此丑陋吗?可他不忍心不瞧她,还想和她说说话。
荀音一睁开眼,那灵动清澈的眼眸先是怔愣了一下,而后缓缓蹙起了眉。
“您好……敢问,这是什么地方?您是……”
荀音和在滨南州第一次见他时一样,带着些懵懂和讨巧。
其实,她此刻最该问的,是她自己是谁。
齐斯玉冲她露出一个好看的笑,但在荀音眼里,凭这如同低像素的半张脸,并不能瞧出他的表情来,也无所谓好不好看了。
“只是一介寻常的游魂……一年前,我曾在一个树洞里说,要为你挡一致命之劫,如今已然兑现。”
那是他们共同在滨南州,遇上那些被魔火吸引的大批动物,在树洞躲藏的时候,齐斯玉作为她的师叔,明知她并非原主,却动了不该有的心思,贪恋她白兰花似的香气。
就在那时候,齐斯玉已经预料到自己时日无多。彼时,他想,那就为了她这一片刻施舍给他的温情,随手赠她一个承诺吧。
玉能挡灾,替身其主。
那就让他回馈她长久以来的滋养,报答她给他的照料,无论她的爱意是真是假。
“多谢你了。”他凑到她面庞上,轻轻啄吻了一下。
可惜,玉散得太快,他不能触碰到她的脸庞,也感受不到丝毫温度和触感。
突然,有一片轻巧的冰玉叶子,竟顺着他的内府,悄悄飞向她的心口。
那东西不属于齐斯玉,只属于曾经在回光结界中,亲手摘落下它的荀音。
齐斯玉惊诧不已,她竟偷偷摘过叶子?还曾藏了这东西于他内府之中?
他突然想到,或许这能追溯到,荀音推他下万丈高空时那个瞬间。
她将这片玉叶子归还给他,又是什么意思呢?是当时她要离开这个世界,要与他恩断义绝?
可他没时间再多说,只是莞尔,心道,她或许曾经有丁点儿真心喜欢过自己吧。
但现下的她,并未发现这枚玉叶子的秘密。其生若浮,其死若休,她干净的如若赤子。
他最后贪恋地望着她一无所知的眼瞳,说出最想说的那句:“祝你得偿所……”
愿。
呼——冷风肆虐。
他的怀抱散作了星点尘士,玉屑在半空如雪纷飞,没了形状,瞬间冻透了荀音的四肢百骸。
“小郎君?”她转身,在凌乱玉屑里抓了一把,摊开手,只觉得冷冽又扎人,一直顺着全身,痛到她心尖儿上。
“这……你叫什么名字?”她奇怪地摸了摸脸颊上的落泪,沾上的玉屑就汇成了一手的凄霜,紧握在手心。
人间定无可意,唯与爱人一响贪欢,两情相悦,三生石上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