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她被齐斯玉疏通筋脉时痛醒过来。
齐斯玉双目含星，抵着她的额头答应她，他不会死，即便是化为虫子、游魂、肮脏的东西，他都不会死。
只要她……
她没有让齐斯玉说出来，用嘴唇堵住了后话。
可她知道，他那后半句，是“只要你还爱我”，或者是“只要你别不要我。”
太卑微了，一个上仙，甚至据说贵为西庭太子，却卑微至斯？
她不喜欢让爱人如此卑微，平起平坐才是爱情，旗鼓相当才是伴侣。
这个诡异的文件夹自己退了回去，让荀音陷入了漫长的沉思。
齐斯玉在梦里说，说她不是那样的人，不是怎么样的人呢？
不是死了夫君会去殉情的人？
荀音的确不是。
可是，他能快点回来吗？再不回来的话，她真的要等不下去了。
无论他变成虫子还是什么东西都好，她不要什么金仙也不要太子爷，她就要那个为她系好衣带的齐斯玉，就要那个为她洗手煮羹汤的男人。
荀音终于明白，她并不是刚刚才穿越过来，而是在更早的时候。
与齐斯玉有了肌肤之亲的，也不是什么原主，而是她自己！
这双雾眸，不是他像她，而且他给予了她。他消失于茫茫的海雾之中，自此，她眼里就不再有光。
之所以她明白了一切，是因为这文件夹里的梦境，还包括她儿时所有梦境。
那其中包括干百次梦见母亲回来，和父亲一块儿带她去游乐园玩，再说说笑笑一道去吃她喜欢的汉堡包。
求而不得，终以为梦。
只有这一个梦，关于齐斯玉的，她不想求，却偏偏成了真。
她与他之间，就剩下这一个梦了吗？
她只有这么一段回忆，其他的无论美好还是苦难，都被她自己弄丢在了齐斯玉离开的那天。
可就这一点点回忆，就够她柔肠百转，够她万劫不复了。
“师叔————”
一时间，蓬莱万干灵玉都与她共鸣，好似与她一同高声哭喊，想叫回主人那并不存在的魂魄，碎玉声响彻万里沧海归墟！
心气郁结之下，她口喷鲜血淋漓满身，瞬间昏倒了过去。
“阿娘————”
荀音醒来的时候，躺在一处不熟悉的地方。
这里还有四张床铺，窗明几净，室内还插上了各色小花于琉璃瓶中。
而窗外，是一片大火烧过的余烬，可想而知，花儿是假的，窗明几净也是假的，特意为她安排。
“你醒了？”温雪言满面愁容，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为她斟了一杯茶。
她接过来喝了，问：“师尊，这是方壶山吗？”
温雪言深吸了一口气，忍住看向窗外那片颓败的冲动，点了点头。
荀音只记起一个梦境，至于方壶山，她等同于第一次来。
但她见过它水草丰茂、有仙则灵的远景，能够理解温雪言的唏嘘。
“没事，师尊，家人都在呢，家就不会败。”她把喝过的杯子递给温雪言，“能再来一杯吗？”
这杯水，可能多少能弥补她儿时的遗憾。有人宠了，她就想恃宠而骄。
温雪言闻言，接过杯子又倒了茶，刚想递过去，又怕烫手烫口，于是在手心先握着，想晾一晾。
他在这期间极小心地打量着她的神情。
他怀疑这丫头想起了什么，否则怎么会好好的人突然喷血，昏迷了四日？
他端着茶试探道：“你见过那金蛋崽子了？”
荀音缓缓撑着手，坐起来，笑道：“嗯，见了，不过，它只会咿咿吖吖。那里头是个什么东西？”
荀音知道，那孩子那么关心她，现在却不在这儿，说明它很怕生。
那么，它肯定叫来温雪言救她后，就飞快躲回岩舍了，不可能和它大伯说什么。
她不想让温雪言怀疑她随时会去陪葬，因此，很平静地没有大吵大闹，仍装作不知道实情的样子。
可温雪言是什么人精？他若是眼里不揉沙子的时候，是不可能买她这账的。
荀音现在可是一点儿不了解她这位师父。
温雪言眼波微动，“哦，这样。可它怎么告诉我，你师叔的根须已经消亡，如今仅剩下一抷玉土了呢？”
话音一落，荀音就出了一阵冷汗，手在被子里，快把自己的大腿掐烂了。
她心道，不能乱了方寸，只要一问三不知，温雪言就探不到她的底。
“是吗？原来那是师叔的原生地啊，小金蛋却没告诉我。师尊啊，师叔也是玉器所化，救我的玉灵也是玉器所化，是否，我这把玉屑，就是师叔的遗骨呢？”
她从胸口拿出那只小瓶子，里头的玉屑哗哗作响，在春日天光里，闪出一把细碎的光。
她这话，倒是反将了温雪言一军。
他想诈她没诈出实话，可若是温雪言答了她的问题，必然让她套出更多实情。
温雪言盯着她的眼睛，从那里头想寻到一丝悲意，却真的除了雾气，什么也没窥到。
他放下心，随即撒谎不打草稿，道：“你的确曾拥有过一只玉坠子，既然它为你挡灾，就好生埋了。你师叔他是为道而死，才与西后同归于尽，你虽受益，却不必自疚，徒增烦忧。”
他接着往这谎话上描，道：“若有孝心，来日上香。早日去建成归墟龙宫，给他供个牌位就成。”
他知道，齐斯玉盼着荀音能有登临归墟的一日，他这位傻师弟最懂何为克制、何为成全。
那就听齐斯玉的，早日促成荀音圆梦归墟。温雪言已经不想再和死人较劲了。
荀音捏着杯子，极力控制自己抖得厉害的手，喝了一口茶，觉得十分苦口。
她点点头，掉了两滴眼泪，反倒逼真，不会显得刻意坚强，“嗯！我一定继承师叔的衣钵，好好护卫三山。”
温雪言听罢，放心得合上门，出去了。
他走在那烧焦味儿仍然浓郁的方壶小径上，看着草木成灰、仙山破败。
师尊和师弟连副灵柩也没有，想弄个衣冠冢，都找不到师尊的衣裳，也没有合适的风水宝地了。
怎么就混成这样？他好一个混吃等死的神仙，现而今竟然挑不起三山的大梁来。
荀音肯定知道什么了，否则，她为什么不问，齐斯玉还如何能回得来？
她不敢问，因为怕听见否定的答案。
“雪言，护山诀有眉目了吗？”倾若走过来，端着一碗粥和一点小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