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商如意没办法喝彩了。
这种箭术,本就不必再用喝彩去称颂,更何况,这一幕让她想起前天晚上,站在河对岸,却始终与自己平行的那一点寒光。
当时的花子郢,就是这样一直用箭对着她,最终将她逼上黄土岭的!
她不算是个小气的人,可那段记忆有点太压抑了,始终让她很不舒服,于是她转身便要走。
可刚一转身,身后就传来了花子郢的声音——
“夫人,我这箭术比尊夫,如何”
商如意的脚步一滞。
她慢慢的回过头,只见花子郢已经放下了长弓和箭筒,朝她走了过来,刚一走近,就能感觉到他身上蒸腾出的热气,再这样大雪封山的苦寒之地,他都能练出一身大汗,可见有多勤奋了。
商如意想了想,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
“比文可以问人,可比武,就得亲身上阵才行了。”
花子郢微微挑眉,大概是有些意外她不仅没有作为一个妻子的身份偏袒自己的夫君,也没有因为身在敌营而谄媚服软,反倒说出了一番至理来。
再看向商如意的目光,已经更郑重了一些。
他道:“夫人是個行家。”
商如意道:“行家谈不上,只是有点自己的见解罢了,”
她说着,又看向花子郢身后院子里摆放的那一排箭靶,和那些正中靶心的箭矢,然后说道:“花公子到了这个时候还在练习,一刻不愿松懈,看来,你是一定要跟我夫君一较高下的”
花子郢到:“能跟一箭射退突厥大军的宇文晔较量,是我的期盼。”
“可是,我夫君已经下落不明,你这个期盼,恐怕是要落空的。”
“未必。”
“哦为什么”
花子郢抬起头来,看向四周,这座仓城已足够宏大,更是建在绵延无尽的黄土岭上,人的目光局限,只能看到眼前的一方风景,可人的思想,却能飞遍这里的每一个角落,花子郢似乎看到了千里之外,等再将目光收回来,他的眼神也更加炽热了几分。
他说道:“我有一种感觉,宇文晔,还在黄土岭。”
“……”
“他一定在黄土岭上的某个地方,只是,我们还没有找到他——不过,应该也快了。”
“……”
“因为我的箭,在蠢蠢欲动。”
不知为什么,萧元邃派人到处去找,寇匀良在洛口渡虎视眈眈,商如意都不觉得有什么,可花子郢这一句话,却令她莫名的打了个寒颤。
不过,她立刻掩饰了自己那一瞬间的失神,淡淡笑道:“也许吧。”
说完也不等花子郢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回到那个房中,她没有再出门,可外头越来越紧张的气氛却透过门缝窗缝,甚至想尽一切办法的浸到了她的身边,令她有些寝食难安。
可这种不安,并不是下落不明的宇文晔带来的。
反倒,是兴洛仓城内部自生的。
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商如意刚睁开眼,就听见外面院子里有人在说话,似乎又是守在外头的守卫和几个声音有些聒噪的妇人。
“你们说,这一次,那卢勇不会跟大当家的干起来吧”
“难说,他们早就不对付了。”
“要我说,寨子里也的确有点贪得无厌了,这次出来打兴洛仓,他们一个子儿都没出,粮食却是一车一车的往回运,谁乐意啊。”
“要我说,大当家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兴洛仓,凭什么养着那些闲人……”
几个人又说了些什么,商如意已经听不见了,过了一会儿,就听见有人推门走了进来,她起身一看,是那天在浴室里给她送衣服的那个妇人,此刻她的手中也捧着一套叠好的衣裳放到床边,不冷不热的道:“夫人,这是大当家让我给你送的衣裳,你醒了就赶紧起来吧,饭菜也都做好了。”
商如意点头道:“多谢。”
那妇人也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出去了,而商如意低头一看,她送来的是一套看上去要新一点的衣裳,料子也比之前的好,也更厚实。
衣服上,又摆了一副耳坠子。
商如意忍不住皱起眉头。
这倒是奇怪,为什么又给她耳坠子戴她在这个地方,且不说没有心思打扮,周围强敌环伺,还有卢勇那种人,她打扮起来,不是给自己招祸吗
于是,仍旧将耳坠子放到一边,换上衣裳起身梳洗。
吃完早饭,推门出去,发现外面又开始下雪了。
之前只晴了一天,就好像让老天爷憋了不少的坏脾气,这个时候打算一下倾泻下来,只见头顶阴云厚重,如同一只黑手笼罩在整个黄土岭上,遮天蔽日;而鹅毛大雪纷纷飘落,更是在周围形成了一道雪落的屏障,人一走进雪中,就感觉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而更让人喘不过气的,是一个年轻人跑过来大声喊道:“大家快过去议事堂!”
周围的人急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卢勇一定要再往王岗寨运粮食,可大当家的不愿意,现在两边都带着人在议事堂说话,刀都拔出来啦!”
“怎么还拔刀了呢快过去看看!”
商如意一听,也急忙往前走去。
在过小门的时候,因为旁边突然跑了几个人撞了她一下,她险些跌倒,这时,伸手突然伸出一只手扶住了她。
回头一看,却是花子郢。
商如意惊魂未定,急忙稳住身形,对着他点点头:“多谢。”
花子郢立刻就放开了她,面色却仍旧阴沉的看向前方的议事堂,道:“你也要过去”
商如意道:“我只凑个热闹,但花公子怕是应该快些过去才是。”
花子郢没再说话,只示意她跟自己一道走,两个人大步往前走去,不一会儿,就到了议事堂,而这里,里里外外已经站满了人,还没进去,就听见里面传来萧元邃震怒的声音——
“你们要造反吗!”
这一声怒喝,震得房梁都在颤抖,而门口原本喧闹的人声也一下子被压了下去。
商如意也呆了一下。
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不论萧元邃登高还是跌重,他似乎都显得很平和,或者说,像他们这种出身贵族的公子小姐们,情绪波动的可能性就比寻常人要低得多,这还是第一次,她从萧元邃的身上感觉到了愤怒这种情绪。
而仓城里的人显然也是第一次,尤其围在门口那些,更是被吓得纷纷后退,倒是给他们让出一条路来。
花子郢立刻领着商如意走了进去。
一进议事堂,才看到里面一地狼藉,桌凳都被掀翻在地;里面也挤满了人,却是从中间分出了泾渭分明的两边,一边是那卢勇带着人气势汹汹,手里甚至还握着刀剑,一副随时要开打的样子;而另一边,则是萧元邃带着几个明显是忠于他的属下,跟卢勇他们对峙。
而萧元邃站在最前方,英俊的脸上怒意沉沉,尤其那双明亮的眼睛,此刻精光爆射,如同化做实体的锋刃一般直刺向卢勇,即便卢勇一个莽汉,也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但下一刻,他又清醒过来。
卢勇立刻说道:“造反哼,萧元邃,我们本来就是造反的,可你,你却把我们王岗寨弄成了一个小朝廷,我看,你才是王岗寨的祸端!”
萧元邃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我定王岗寨的寨规,只是不让你们胡作非为!”
“不让我们胡作非为,那你在做什么我们都是王岗寨的人,给王岗寨运粮食难道不应该”
“……”
“反倒是你,我看,你才是要造反!”
“……”
“你早就对寨主有了不臣之心,你带着这批人出来,就是要反叛王岗寨,现在,终于让我发现了,你抵赖不了了!”
“卢勇!”
又是一声怒吼响起,只见萧元邃满面怒容,似乎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恶气,咬牙道:“我对你再三忍让,是不想让你难堪,不想让王岗寨兄弟离心,更不想给朝廷的人马可趁之机。你知不知道,宇文晔很可能就在这周围盘桓,一旦我们起内讧,可能下一刻他就会打进来——”
商如意的心一动。
卢勇却冷笑道:“你少危言耸听,一个宇文晔能让你怕成这样你不过是用他来吓唬我们,我告诉莪,我不吃你这一套!”
“卢勇,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向我挑衅,若再执迷不悟,我,留不得你!”
“好啊!”
一听这话,那卢勇和手下的人也举起了手中的刀剑,一时间,整个议事堂上明晃晃的全都是寒光,只听那卢勇大声道:“老子今天就为王岗寨清理门户,看看到底谁是奸,谁才是忠!”
说完一挥手,身后的人竟然真的就要往上冲!
眼看着大堂上一场厮杀避免不了,突然,从远处传来了一阵大喊声,逐渐跑近,围在门口的人都下意识的又让开。
定睛一看,是守山门的其中一个人。
只见他一路飞奔,跑过来已经是气喘吁吁连站都站不稳了,再一看大堂上的情形,也给吓了一跳,结结巴巴的道:“大,大当家……”
萧元邃怒目瞪视着卢勇等人,沉声道:“什么事”
那人道:“外,外面,来了一队人马,要进山。”
一听这话,堂上的人都惊了一下,立刻,手中的刀剑停在半空中,而商如意听到这话,心也一下子跳了起来。
这个时候进山的,莫非是——
萧元邃转头看向那人:“什么人要进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