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话感动得范仲淹涕泪横流,站起身,望着金母桥下的流水,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许久,方才转回身道:
“记得年兄曾与临安府写过一首《望海潮??东南形胜》。
将那里之富庶繁华、西湖之盛世美景描绘得宛若仙境般美妙。
苏州乃愚弟故里,此观风楼上,尚有韦应物、白居易、刘禹锡之大作。
今日愚弟兴之所致,也赋诗一首,以谢天恩。
言罢,笔走龙蛇般提笔在廊壁上书道:
高压郡西城,
观风不浪名。
山川千里色,
语笑万家声。
碧寺烟中静,
红桥柳际明。
登临岂刘白,
满目见诗情。
柳永见他落笔成文,顿时诗兴大发,接过他的笔道:
“贤弟文思敏捷,生情并茂,将富庶之苏州尽现笔端。
愚兄也觉技痒,特献词《瑞鹧鸪??吴会风流》。
吴会风流。
人烟好,
高下水际山头。
瑶台绛阙,
依约蓬丘。
万井千闾富庶,
雄压十三州。
触处青蛾画舸,
红粉朱楼。
方面委元侯。
致讼简时丰,
继日欢游。
襦温袴暖,
已扇民讴。
旦暮锋车命驾,
重整济川舟。
当恁时,
沙堤路稳,
归去难留。
范仲淹阅罢,连连竖起大拇指赞道:
“好一个‘雄压十三州’,年兄之词将波澜壮阔之太湖,云雾间起伏之姑苏台,及朱楼画舫刻画得宛若蓬莱仙境般令人神往。
同时也道出了愚弟之心声。但愿天随人愿。
不过你我今日一别,竟不知何年何月方能再相见了”
柳永背剪双手,伫立在他的身旁,极目远眺,不免遐思幽远,长叹一声道:
“想我半生飘转,拥歌狎妓,除了会填几阙拙词,竟一无是处。
此番前去睦州赴任,虽有心做名廉吏,无奈对官场中事一窍不通,还望贤弟多多指教才是。”
范仲淹见他虚心求教,遂言道:
“这为官之道么,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各中滋味还要你细细体味。”
“哦,贤弟不妨说得明白些”
“说其简单,只要你将民生放在第一位,将百姓纳于心间。
行起事来必会磊落坦荡,不怕阻挠,不顾万险。
上不谄媚,下不假官威,利益诱不动,金钱如粪土。
同时,还要发挥己所之长,弘道讲学,教化一方。
之前我也曾在睦州任上呆过一阵子,现任知州吕蔚还是我一力举荐的,素与我交好。
此人刚正不阿,廉洁清明,但凡遇到悬疑不绝之处,尽可向其讨教。
稍后我为你修书一封,稍与他便是。”
柳永闻他一席为官之道,心中顿时感慨万千,拱手作揖道:
“聆君一席话,真情动肺腑。愿你我兄弟之后赖鸿雁传书,互报平安。”
范仲淹与柳永依依惜别后,转身又投入治水的重任中。
柳永则带着孟瑾、洛怀川去姑苏台游玩。
姑苏台又名姑胥台,在苏州城外西南隅的姑苏山上。
三人顺着九曲弯路拾级而至高处,举目四望,但见湖光山色如画。
四周林木葱郁,烟岚云岫,清幽怡人。孟瑾许久未见到如此美景,自是心情大好。
提起裙摆,穿梭流连在野花芳草间,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山谷间。
柳永望着眼前娇俏的身影,面上不由浮现出一抹浓浓的笑意,对着身后的洛怀川道:
“以后我也唤你川子吧,不知你如何看待吴王夫差”
洛怀川踩着脚下的土地,正在脑补着此处那两株被夫差镶金嵌玉的梓树与楠树之昔日盛状。
被他猛地一问,方才回过神来道:
“吴、吴王为人暴戾,刚愎自用,不听谏言,致使人心向背。
又视、视人命如草芥,驱疲兵作战,掠他人国土,夺人之妻女。
虽、虽有伍子胥之死谏,却置若罔闻。
然太宰嚭(pi)之流谄媚安私,却颇得王心。吴国不、不亡,天理难容。”
提起悠远的历史,柳永也是伤感无限,背剪双手,眺望着远方道:
“是呀,遥想当年馆娃宫、响屐廊、玩花池、琴台是何等富丽堂皇,最终也逃不过化为灰烬,沉埋于历史。
夫差已成为过去,却与后人留下无数唏嘘感慨。
想那伍子胥不但修筑了大城与姑苏古城,为避免吴地之水患,便利当地漕运与灌溉,
又亲率民众开挖胥江,若非有他,又何来今日之姑苏繁华”
“希夷贤弟说的对呀,为臣当如伍子胥,事君只管尽忠,何顾逆君致祸
好在官家仁德勤政,真乃我辈之幸啊。”
洛怀川望着眼前这位精神矍铄的大词人,言语间似乎坚定了誓做一位贤臣的决心,心中也为他感到欣慰。
遂言道:“七、七哥日后必是一位体恤民间疾苦,深得百姓爱戴之名宦。”
柳永赞同地点点头,忽见远处开有一丛十分娇艳的野花,忽然灵机一动,走过去采摘下来,三下两下编成一个花环。
见孟瑾正临溪掬水,遂悄悄绕到其身后,将花环戴在她的头上。
口里还不忘赞道: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我家娘子任是怎样皆美。竟比那西施还要美上三分。”
孟瑾被她一说,顿时娇羞地别过脸去,撩起清水溅到他身上,娇嗔道:
“轻薄,川儿还在,也不怕人笑话。”
“娘子如此花容月貌,今日相公我便轻薄一回又何妨”
洛怀川见二人你情我侬的样子,不由得暗为孟瑾高兴,总算没错付了人。
心里这样想着,口上忍不住顺口溜达出一句:
“欲把西湖比西子,
淡妆浓抹总相宜。”
柳永闻听他出口成章,言语不俗,惊讶道:
“好诗呀,好诗!川子,未想你竟是深藏不露。
只可惜少了两句,但不知能否再做得出后两句”
洛怀川被他一夸,方才想到自己鲁莽了。
不过既然柳永问了,也只好装作副一蹴而就的样子道:
“水光潋滟晴方好,
山色空濛雨亦奇。”
“嗯,有意境,不过好虽好,只是有些诗不对景。
应将西湖改做太湖,再将这两句调到前面,便更贴切了。”
其实柳永哪里知道,这四句乃彼时未出生之大文豪苏轼任杭州通判期间,赞美西湖美景所做的《饮湖上初晴后雨》。
三人就这样在苏州留恋了三五日,这才继续前往睦州赴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