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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蝴蝶疯狂地飞舞起来,祭坛的玉石地砖上蓦然生长出一朵朵血色的莲花,一张张惨白扭曲的脸从舒展的花瓣里冒了出来,对着两人咧嘴一笑。
大统领其实也不敢过分靠近这些沉埋七百年的死灵,他是以驭虫术控制着血蝴蝶一只只落在祭坛的正中心,然后再以血咒的力量命令其依附在红莲花蕊上,只是稍稍提力,两人的耳畔就清楚地听见了呼啸而来的风声,随之而来的就是令人毛骨悚然的腥甜味,混乱的风中混杂着欢呼和狂笑,一双双幽暗的眼睛如萤火般在黑暗的祭坛底闪烁起来。
“住手!”萧奕白低声呵斥,抢身逼近大统领,就在他指尖凝聚的灵力幻化成到能攻击到对方的前一秒,两人之间的空气陡然凝结,有无形的力量压制过来,让他胸肺一阵窒息,情不自禁的后退了一步。
空间结界之术?这个人的空间之术竟然如此精湛,能在千钧一发之际悄无声息地缔造成型,甚至直接挡下了他的进攻!
大统领只用余光漠然地扫了一眼萧奕白,现在他的右手一分也不敢松懈,自身的血液从指尖化出无数条细细的血丝牵引着血蝴蝶,在红莲祭坛彻底打开之后,果然有一股奇妙的风平地而起吹过两人的衣摆。
他凝神远望过去,虽然视线里一片空白,但他很明显能感觉到血蝴蝶应该缠绕上了什么神奇的东西。
蝴蝶的翅膀被风撩动,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将手往上提了提,只听“咔嚓”一声轻响过后,风更加凛冽地吹了过来。
七百年黑沉沉的祭坛底发出狂欢的笑声,大统领的心也被搅出阵阵涟漪。
他曾经担任过白教的大司命,自然对这个位于总坛最深处的红莲祭坛不陌生,伽罗是个土地贫瘠气候恶劣的地方,尤其是危险的泣雪高原每天都在吞噬着各种生命,对禁术的修炼者而言这就是源源不断的力量之源,最开始的时候,教主和大司命会借着超度为由命人将这些遇难者带回千机宫,到了后来,力量的无限膨胀让人心也愈渐阴暗,他们不再满足于天灾的死难者,而是主动出手让更多本可以活下去的人惨死在这里。
红莲祭坛的原身是一个万葬坑,他们将这些遇难者称之为“殉教者”,随意挖了一个大坑掩埋尸体,直到某一天,当年的教主惊恐地发现被血咒、骨咒饲养的死灵们已经快要超出可以掌控的极限,情急之下,他召集大司命,结合一些古老的禁锢束缚之术在万葬坑上打造了这个红莲祭坛,并以教中最高的规格进行了超度仪式。
但是当这群心虚的人惴惴不安地做完这些事情之后,却发现万葬坑里的死灵依然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仿佛只要一个疏忽,它们就会如千军万马奔腾而来。
到最后他们终于想起来一件事——凤姬在创教之后留下了三件东西,第一是“白教”这个名字,第二则是千机宫大殿里用来挑选教主的“莲花神座”,而第三则是一柄传说中源自上天界的圣剑“风神”,由于她本人并不干涉教内一切事宜,又不知为何对上天界极为厌恶,以至于那柄剑一直被静静地存放在密室里,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动过了。
他们怀抱最后的希望将这柄“风神”取出,安置在莲花祭坛的中心花蕊中,奇迹真的发生了,当天寒地冻的大雪原第一次吹起温暖和煦的风,死灵在风中恢复平静,又在幻化的成片红莲花中沉沉睡去。
如果他们那个时候就收手,也就不会有如今让人不寒而栗的红莲祭坛,但是对力量的渴望宛如毒瘤一般无止境地扩张,再加上风神强大的压制力,即使他们百倍千倍地屠杀无辜修炼禁术,那些含冤死去的死灵也会被牢牢地困在祭坛下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在终于解决了后顾之忧后,所有人都暗暗松了一口气,甚至开始变本加厉。
一晃几百年过去,给予了风神这种逆天压制之力的凤姬从未对此有过表态,谁也不知道她是真的被瞒天过海毫不知情,还只是故作不知罢了,自那以后历代掌权者驱使着死灵为自己所用,以守护白教为名,满足自己的一己私欲。
他该庆幸自己极为罕见的血统让当年的南莲教主舍不得下杀手,否则今天的他,应该也是祭坛下数不清的无名白骨之一。
三十年前他就想毁掉红莲祭坛,让这个打着超度洗礼名义的圣洁之所被他们自己人犯下的罪恶屠杀殆尽,只可惜那时候的他禁术初成,又急于脱身不能耽误,最终只能作罢。
大统领无声地笑了,伴随着那柄看不见的风神被一点点抬起,他的胸臆也仿佛正在被一柄利刃割裂皮肉,祭坛深处的死灵们开始在血泊中翻滚跳跃,无数陌生的面容闪现又消失,而在更底层的地方,一根根森然的白骨也兴奋地抖动起来,宛如一片诡异的森林咔嚓咔嚓地竖起,血蝴蝶被其影响,在半空疯狂地舞动飞窜,一头撞进红莲花中,扑哧一声灼烧起烈火。
血雾弥漫了视野,即使是控制着血蝴蝶去拔出风神,他的身体依然被这股凶悍的力量搅得剧痛难耐,难怪连受过迦兰王指点的岑歌也不敢轻举妄动,在掌教的这么多年大费周章地在总坛各处布设法阵堤防死灵逃脱。
在他微微失神的一刹那,忽然余光瞥见几步之外的白衣人调转脚步冲向了祭坛,不等他看清楚对方到底想做什么的时候,萧奕白振袖击退围过来的血蝴蝶,他从花瓣上轻盈地点足而上,直接跳到了花蕊中心,顿时所有的死灵都朝他的方向贪婪地凝视过去,那袭白衣被蝴蝶翅膀的血光映出婆娑的光影,宛如天人般不真实。
大统领神志一收,再想阻止已然来不及——萧奕白握住了那柄被风缠绕、看不见形态的长剑,任凭来自上天界的绝对神力一瞬间将手臂的皮肤撕扯出道道恐怖的伤痕,他的血涓涓流出,滴入红莲花蕊,刺激着下方的死灵几近癫狂地咆哮起来。
萧奕白眼前一黑险些一头栽倒,眼珠在这一刻不受控制地再度转变为恐怖的冰蓝色,凶兽的血脉混合着风神之力散开,让漫天的血蝴蝶围绕着他亢奋地起舞。
大统领却不敢再轻举妄动,怎么回事,这家伙怎么回事?他疯了吧,他竟然直接跳到了莲花祭坛的中心,甚至徒手握住了风神?
下一秒,从短暂的眩晕中回过神来的萧奕白当机立断地对着祭坛深处一剑挥落,风神的力量看似和煦,实则在掠过死灵之躯的瞬间就能将其直接搅碎成灰,正如凤姬所言,古代种是吞噬神明取而代之的特殊种族,他的灵魂深处或许真的藏着“神明”的血脉,以至于传说中源自上天界的圣剑“风神”能在他的手中游刃有余。
大统领看着被风刃砍断的血咒丝线,心中的疑惑源源不断地冒出,这家伙到底什么来头?这柄剑他不是没有尝试碰过,他根本连靠近都无法做到,更别提像这样直接握在手中,一剑一剑锋芒毕露的斩杀死灵!
片刻之后,刚才还沸腾的祭坛底逐渐平静,森然的白骨也被风化成灰,血蝴蝶一只一只地坠落,而红莲祭坛竟然也出现了缓缓凋零的迹象。
一个由红色玉石打造而成的莲花状祭坛……正在凋谢?
大统领心下一惊,只有眼眸在理智下快速恢复冷静,多年的作战经验让他毫不犹豫地掐断手中正在进行的部法术,趁着萧奕白抽身乏术的间隙悄无声息地远离了此地。
红莲祭坛外面就是后山墓园,那些被他召唤出来的尸骸已经被岑歌斩杀,七零八落地散在泥土里,死寂无声,而祭坛里被杀的死灵此刻就像一场飘飞的大雪顺风被吹了过来,让原本黑漆漆的地面转眼覆上了一片雪白。
大统领在这一刻莫名停下了脚步,低头看着滚落在他脚边的头颅,有些茫然,南莲教主睁着眼睛,好似生前那般露出让他后背一阵阵发凉的阴寒目光。
他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一脚踩碎了这颗脑袋,用尽力将骨骼的碎渣深一点、再深一点地踩入泥土,最后才身不自觉地剧烈一颤倒退了数步,发出了一声悲凉的笑——多么可笑的画面,当七百年的憎恨被一剑剑搅碎,死灵的尘埃竟然是如此洁白如雪地洒落在墓园的残骸上,安静,神圣,好似曾经血淋淋的屠杀只是一场虚无的梦。
梦……如果他的人生也能是一场梦……
忽然,一根白骨不知从什么方向闪电般刺来,大统领目光顿凝,来不及躲避只能奋力抬手直接一把握住,谢岚烟身透湿,甚至发梢上的水已经在严寒中结出了冰晶。
“是你。”大统领冷笑着捏碎了白骨,心情被搅得大为不快,注意到对方身上几处足以致命的创伤,那应该是被失控的死灵撕咬过后留下的,一眼就能看到更深处的断裂的骨头,只是如此可怕的伤口里已经没有血液流出,他微微吃惊,很快反应过来,“雪湖的水引自冰河之源,你是用凤姬的灵力强行凝滞了伤势的恶化,呵呵,何必呢?疼痛可不会因为法术而消失,只会让你死得更痛苦罢了。”
“我总得拉一个人上路。”谢岚烟的语气出奇的平静,甚至还露出了微笑,“大统领远道而来,不如就别走了,反正任务失败你回去也要挨罚,不如陪我……直到最后吧。”
大统领也在通过怀中的蛛眼暗暗观察前方的战况,白虎军团已经杀到了神农田前的那空白一里地,先锋部队在罗绮的命令下视死如归地踏上了死亡之旅,而匆忙赶到的天征府二公子来不及阻止,只能再一次涉险跟着闯了进去。
“真蠢啊……”大统领摇头笑着,“到底是太年轻根本没有临阵对敌的经验,以他的身手,刚才就应该直接去千机宫杀了岑歌,剩下那些被驭虫术迷失了心智的教徒早晚都会败下阵来,可他偏偏要去救人,这下麻烦了,祭坛里的死灵被消灭后,游荡在总坛的那些很快也会被杀,等到岑歌能腾出手对付他,他想赢就不容易了。”
“他输了不是正如你愿吗?”谢岚烟冷声讥讽,顿了顿才重新整理措辞,“不对,那是高总督的愿望,而你、你的愿望是踏平白教。”
“呵呵。”大统领伸手对她做了个嘘声的手势,莫名抬头看了一眼清澈的蓝天,天光透过薄云散落下来,照着死灵的尘埃散发出淡淡的光芒,“可惜我终究不能如愿以偿,不能为那些含冤而死的冤魂报仇雪恨。”
“大统领手下含冤而死的冤魂也不少吧?别假惺惺把自己当圣人。”谢岚烟素来是个嘴皮子不饶人的女人,她最后一次调整了呼吸,孤注一掷的看着眼前的男人,却是用从未有过的坚定语气一字一顿的道,“大家都不是好人,黄泉路上有个伴,多好。”
“可惜凭你的实力,还不足以与我同行。”大统领用脚尖随便踢起一根白骨握在手中,他的速度力量乃至灵力皆远胜谢岚烟,只是每一击都挑衅一般避开要害故意偏离,直到对手再也支撑不住倒下之时,又一把上前搀扶着她放到了一块墓碑前,谢岚烟染血的双瞳骤然凝聚,咬唇看着身边墓碑上曾经同僚的名字——邬榆。
那句诅咒再次清晰地响起——“愿吾死后永不瞑目,看教主何日悔!看白教何日亡!”
“谢姑娘不是想知道迦兰王的下落吗?”大统领轻笑着,杀人诛心般地说起她心中的那根刺,“事实上暗部没有调查到关于迦兰王的任何线索,我骗你的。”
谢岚烟先是一怔,这次却是无所谓地笑了。
“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一些其他的事情。”仿佛是不满意她的表现,大统领反倒自言自语地补充起来,“那年迦兰王携妻子去帝都丹真宫求医被拒后,是正好路过的明玉长公主破例让丹真宫收治,在之后的那两个月,迦兰王曾经多次深夜进入长公主的府邸,直到天明才会离开,呵呵……一位徐娘半老却依然待嫁闺中的公主殿下,和一个妻子身染重病的有妇之夫,你猜他们都做了什么?”
谢岚烟张了张口,不知是身体的重创还是精神的刺激让她一阵作呕。
大统领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不急不慢地继续说道:“之后长公主就为他窃走了皇室至宝‘沉月’,迦兰王拿到那块古玉立刻变了脸,他撇下了为他犯下杀头大罪的长公主欣喜若狂地回去救自己的妻子,然而知晓真相的云秋水却因丈夫的背叛负气离开,独自一人怀着身孕返回了昆仑山,只不过临走之前,她自私地带走了那块玉,因为她知道没有这块玉,她的孩子就会死,所以是她亲手葬送了长公主最后的退路,他们夫妇联手将公主送上了断头台。”
大统领摇头叹息,目光迷离:“不过长公主毕竟是皇帝的亲姐姐,她在十年的囚禁之后被赦免流放,自此再无消息,和妻子分道扬镳的迦兰王也人间蒸发一般的消失了,只有云秋水独居昆仑山,再也没有回来过。”
“呵呵……”不知道为什么,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谢岚烟只是释怀的笑了起来。
“我以为只有女人会为了爱情出卖身体,原来男人也能如法炮制,而且立竿见影,杀人诛心,呵呵,因为爱她,所以背叛了她,而最终,还是失去了她。”大统领仍在喃喃自语,看着气息缓缓停止的谢岚烟,不管不顾地问道,“你说爱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呢?我一生未被任何人爱过,也从未爱过任何人,我完理解不了这种感情,只觉得他们一个个都蠢得可笑,不值得同情。”
谢岚烟看着他的眼睛,却说出了一句让他意想不到的话:“大统领今日不与我同行,他日也不会再有人与你同行……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
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他是在半晌的失神之后才俯身探了探对方的口鼻,惋惜地叹了口气:“已经死了呀……真可惜,我好久没遇到谢姑娘这样可以说得上话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