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一片死寂。
没有人会相信老人所谓“过几天就知道了”的说法,在规则世界中,时间给予玩家们的,永远只会是同一个恒定不变的答案。
那就是死亡。
很显然,眼前这个npc知道的绝对不少,众人还想再从他口中撬出些别的信息来,可任凭玩家们使出浑身解数,npc老人就是一副拒绝配合的模样。
不论是秦非还是别的玩家,不论他们问了什么,老人都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坐在椅子上。
那双浑浊的眼睛空洞地望向某一处,像是早已穿过时间和空间的界限,看到了属于这座阴暗小屋以外的风景。
玩家们对此无计可施。
线索就在眼前,偏偏就是收集不到,几人不舍得走,依旧磨磨蹭蹭地挤在屋子里,像一群老鼠似的往各个角落里钻,试图寻摸出些许不同寻常的细节来。
四面斑驳的墙壁圈起逼仄的空间,浓厚的压迫感漫溢在空气中。
这间房里的摆设和它的外观一样,都已经十分陈旧了,那些夜间村中随处可见的石质神像在屋里并没有出现,地上散落着一些水果玉米之类的食物,也不知扔在那里多久,全都干瘪得不成样子。
屋子最里面摆着一张桌子,桌上放着一个布袋,袋子里装满了水果。
和地上散落的瓜果不同,这些放在袋子里的水果倒是颗颗饱满鲜活,苹果圆润,葡萄晶莹多汁,看上去品质好的不像话,呈现出一种和整间屋子截然相反的鲜活之气来,显得惑人而危险。
秦非的视线流连在那些水果上。
他们现在唯一的食物来源就是导游,若是导游之后不给他们送食物,还真不知该去哪里吃东西才好。
这样想来,这些水果看起来倒还真挺不错的……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毒死人。
秦非上前几步,将布袋翻了个面,袋子另一边印着的标语露了出来。
【佳途一路相伴,畅游完美河山。——锦程旅社竭诚敬祝全体守阴村民佳节快乐】
秦非扬了扬眉。
农历七月附近……有什么“佳节”吗
一旁,凌娜皱着眉,在某处角落蹲了下来。
就在她所正对着的墙角,一张用相框封好的全家福被十分端正地摆放在那里。
与屋中其他凌乱的摆设不同,全家福棕色的相框被擦得干干净净,显然很受屋主的爱护。
全家福是黑白色的,年代感浓重的画面上印着六口人,一对中年夫妻,一对年轻夫妻,一个老奶奶,和一个看上去十分年幼的婴儿。
凌娜好奇地盯着看了半天,终于发现,那个中年夫妻中的丈夫和npc老人样貌极为相似。
怎么看都像是同一个人才对。
这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
看老人现在的年纪,怎么也该是5、60年前才对。
凌娜的注意力都在相片上,全然没有意识到不远处,npc的视线已经落在了她身上。
老人灰蒙蒙的眼中翻涌着不善,尖锐的目光像是淬了毒药的飞刀,直直往凌娜身上射去。
秦非在npc的目光进一步阴沉下去之前悄无声息地挪到了凌娜身边,压低声音警告道:“别看了。”
他示意凌娜抬头。
凌娜浑身一僵,似有若无的余光中,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她僵直着后脊,缓缓看向头顶。
瞬间,毛骨悚然。
落满灰尘的屋内房梁下,赫然整整齐齐地悬挂着四串黑红色的纸钱,看上去最旧的那串已经风化变脆,不知在那里挂了多少个年头。
老人刚才说,在守阴村,每当一户人家亲人过世,便会在梁上挂上一串红色的纸钱。
全家福上,这户人家一共有六人。
而除了老人以外,其他五个竟都已经死光了。
窗外吹来一阵风,将房梁上的纸钱吹得左右摇晃,细碎干枯的纸片发出窸窣的声响,宛若人死去前低声的喟叹。
屋里的气氛再一次阴沉下去。
秦非轻咳了一声,微微眯起眼。
他清润的眸子闪烁着无辜的水光,抬头,似漫不经心地与npc对视,不着痕迹地转移着话题:“老爷子,外头风好大,你要不要关个窗户”
老人没有回答,他无声地采纳了秦非的建议,缓缓向窗边挪去。
显然,玩家们在屋里赖着不走的举动令他不怎么愉快,他带着怒气的脚步比之前更加沉重,动作艰涩地抬起手。
就在此时,意外却突然出现。
不知是不是老人关窗户的动作太大震到了房梁,那串看上去最为老旧的红纸钱竟在空中晃了几晃,而后竟“啪唧”一声摔落在了地上。
空气陡然安静。
所有玩家都在瞬间瞪大了眼睛。
秦非心里顿时冒出一句巨大的卧槽。
这尼玛,他是有多走背运,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怎么也会被他碰到
就在纸钱落地的瞬间,原本站在窗边的老人以一种超出了他能力范围的速度飞快站起身来。
他大跨步走向那摊碎纸屑,动作幅度之大,令人简直忧心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是否会突然散架。
一滴鲜红的血泪从他漆黑的眼眶中流出,滴落在地上,将地板沁染上一抹触目惊心的颜色。
老人枯瘦如干柴的手指在地上颤抖着摸索,细碎的纸片却不断从他的手指之间滑落,飘回到地板上,碎成更加难以抓取的齑粉。
npc没有抬头,但长久以来和人的情绪打交道的敏锐度正在告诉秦非,眼前这个npc的心情现在可以说是十分不好。
虽然但是。
这真的不能怪我啊朋友。
秦非心里默默一咯噔,不详的预感上涌。
显然,命运之神今天完全没有眷顾秦非。
在秦非的视角下,老人头顶的红色文字内容在下一瞬间猝然改变。
【异化的村民npc:好感度:-0000】
秦非:“……”
无论如何,百分之负一万会不会有点太过火啊喂!
秦非没有忘记,大巴上的广播守则第四条:切勿攻击村民!
假如老人真的对他们暴起攻击,那玩家岂非只能被动挨打
不过短短几秒钟时间,秦非的脑海中已然千回百转。
“还愣着干嘛,快跑啊!!”
在其他人都还一脸懵的时候,原本呆在老人身边的秦非忽然一声暴喝,猛地转身,如同兔子般向门口窜了过去!
……
位于另一个空间的直播大厅中,一群半透明灵体正围着f级体验世界的0039号光幕大呼小叫。
“什么情况”
“怎么跑了谁能告诉我他怎么跑这么快”
“好想看看村民异化以后是怎么杀人的,从来没见过呢。”
“这主播是属兔子的吧!老子画面都没看清他就跑没影了。”
光幕中,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秦非蓦地转身,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向房子的大门,百忙之中还顺手拽上了距离他最近的萧霄。
孙守义站在秦非后面,被他撞得一踉跄,脚步都没稳住便下意识跟着疯跑起来。
一群人跌跌撞撞朝门口涌去,狭窄的门框发出吱呀吱呀的哀鸣。
距离npc最远的刘思思甚至都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事,只听见“砰”一声响,紧紧闭合的门扇将剧烈的撞击声隔绝在了门后。
身后传来猛兽利爪抓挠房门的声音,令人脊背发麻,老人嘶哑的吼叫越过门板,在寂静无人的村落中清晰得惊人。
萧霄瞬间后颈发凉,极速飚升的肾上腺素令他的额头覆上一层薄汗,他大口大口喘着气:“卧槽!卧槽吓死我了。”
谁能想到那么一个看上去半截入土的老头子竟然还能突然狂化。
“发生什么事了”萧霄扭头问秦非。
秦非摊开双手,说出了一句万能敷衍:“我也不知道。”
显然那些代表着往日亲人的红色纸钱串在npc心中有着不同寻常的地位,而秦非倒霉,刚好撞在了枪口上。
程松皱起眉来,当时事发时他将一切都收入了眼中,他微垂下眼,目光冷冰冰地看了凌娜一眼。
却俨然是将这突如其来的一出算在了凌娜头上。
凌娜有些不忿,却又不敢多说什么,只得默默移动脚步向秦非靠了靠。
现在继续讨论这个已然无益,秦非没兴趣多聊,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们去做。
青年像是完全没听见身后屋子里巨大的动静,轻描淡写地向前走去:“走吧,去祠堂。”
惊魂未定的一行人转身,继续向前方行去。
在村民家里转了一圈,浪费掉的时间也不过十余分钟而已。
没过多久,玩家们顺利抵达了守阴村的祠堂。
黑色的漆木大门显现于浓雾当中,门前悬挂着四串铜质的铃铛。
与村中其他房舍一样,祠堂门口也散落着一地的纸钱,数量甚至比玩家们之前见过的任何一户人家门前都要多,秦非踩上去的时候,半只脚几乎都陷了进去。
秦非抬头,望向前方的大门。
秦非感受不到恐惧,可不知为什么,他的心跳频率在接近祠堂时忽然变得异乎寻常的快。
冥冥之中,众人仿佛能够觉察到,有什么东西正蛰伏在这扇大门背后,伺机而动。
萧霄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咬着牙低声咒骂:“草,这地方到底有什么鬼,老子san值刷刷地掉。”
不过短短几步路,萧霄的san值已经从6降低到了62。
san值一旦低于40,玩家就会陷入长时间的眩晕和幻觉,而假如san值降低到20以下,玩家便会失去部分自我意识,被副本世界的设定所左右,直至最终彻底陷入其中,再也无法离开回到现实。
骤然下降的san值令所有玩家都是一凛,只有秦非神色如常,程松走在秦非身侧,见状不由得眼带深思地望向了他。
经历过几轮加持后san值已经涨到20+并且完全不会往下掉的秦非:“……”
微笑,不知该说点什么才好:)
按照导游之前说的,众人进了祠堂后就直接右转,那里有一间堂屋,是专门收拾出来作为村长办公室用的。
村长就在办公室里,苍老的脸上布满胡须,干枯的皮肤像是一颗常年未经日晒的树。
萧霄看见村长的瞬间脸就不受控制地皱了一下。
“我现在看见老头就心里发慌。”他压低声音对秦非道。
秦非却意识到了另一件怪事。
从昨天进村开始,玩家们遇到的所有村民几乎全是上了年纪的爷爷奶奶,哪怕是最年轻的人看上去起码也有四五十岁,小孩和婴儿更是一个都没见过。
——除了刚才在那个变异村民家里看到的照片以外。
秦非若有所思。
他来到村长身前,神色谦逊地递上手中的册子:“村长你好,这是导游让我们送来的。”
听秦非道明来意,村长随意点了点头,指向背后的书架:“放在那里吧。”
这个架子大约是村长特意用来存放与旅游业相关的资料的,秦非凑近看,见上面放了不少书和纸册,只是那些东西似乎已经许久无人翻阅,都积了厚厚一层灰。
借着书架的掩饰,秦非偷偷观察起这间面积不足十五平米的办公室。
这地方实在太小,只消几眼便足以将整个办公室的场景全部囊括眼中,一个书柜,一张书桌,靠墙摆放的两个书架,就是房间里全部的东西。
屋里没有窗户,几人来时也没有开门,整个房间都是旧纸张与灰尘的味道,秦非吸吸鼻子,抑制住自己想要打喷嚏的。
屋内的两个书架上分别摆放着村里的人员信息和旅游资料。
奇怪的是,旅行指南每年都有更替,按照指南封面上的时间来看,这个副本的时间和外部正常世界的时间是一致的,眼下都是2022年七月,但是村民资料那个书架上却只有970年以前的资料。
50年。
这个村子已经50年没有更新过人员信息了。
秦非在书架前停留的时间太久,这似乎引起了村长的怀疑,村长站起身,来到秦非面前。
“你在看什么”那双浑浊的眼珠定定地看向秦非的眼睛,就像是想要通过这对眼眸窥测出他内心深处最真实的念头。
秦非仿佛十分随意地开口道:“啊,没什么”
青年低垂着眸子,重新抬起眼时已经调整好表情,现在,无论何人看来,都只会觉得这是一个对眼前的环境充满好奇与探索的普通游客。
他晃了晃手里的册子:“看这书上的内容挺有意思,就拿着看一看。”
村长的视线扫过那册杂志上的摄影照片。
他的神色松动了些许,点点头:“没别的事的话,就先回去吧。”
秦非道:“我们能在祠堂里逛逛吗”
他笑了笑,看起来和善又友好,再一次说出了那句经典台词:“毕竟,来都来了——当然,如果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村长盯着秦非,目光中蕴含着毫不掩饰的打量。
那种带着审评的眼神很难描述,有些像是在市场上打量着一块肉,正在挑剔地品鉴着肉块质量的好与坏,思考它是否值得自己花钱去买。
半晌,他终于开口:“可以。”
“你们可以随便逛,村里的祠堂并不禁止外人进入。”村长咬重了“外人”两字的读音,而后话锋一转,“来到守阴村旅游的都是我们的贵客,当然想去哪里都可以。”
“不过。”他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祠堂中杂物凌乱,有些陈年老物件也堆放在里面,各位贵客参观的时候要多加小心,千万不要碰倒祠堂中的东西。”
秦非点点头。
刀疤忽然问:“如果碰掉了会怎么样”
一言出,屋内所有玩家顿时齐齐看向他。
程松不悦地皱起眉,刀疤却不为所动,执拗地望着村长。
在一屋紧张的气氛中,村长忽然咧嘴笑了,被烟枪熏得泛黄的牙床看上去有种正在腐烂的怪异感。
“你可以试试。”村长缓缓开口,预期中甚至隐含期待,“试试,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