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的一年之末,一位刺客孤身造访了老皇帝,为他献上了人生的最后一件礼物,名为‘死亡’。”维因敲敲告示板,将黎昂的注意力从报纸上引走。
“那位刺客被称作‘弑君者’,在那之后不知所踪,或许以及被他的雇主灭口,或许正带着一笔巨款逍遥快活,或许还在进行下一场刺杀……总之,‘弑君者’不知所踪,给帝国留下了一堆烂摊子。”
“而且,‘弑君者’并非一个人走的,他在离开前,还带走了老皇帝唯一的孩子、英年早逝的皇太子殿下的独女,老皇帝钟爱的孙女,联合帝国的唯一继承者——罗塞塔殿下。”
“皇帝本人死亡,继承者不知所踪,毫无疑问,这时风调雨顺了两百多年,无数‘纠纷’也未能撼动的联合帝国遇到的最大问题。”维因语调带着点嘲讽,“因为当初为了获得国王们的支持,联合帝国的开国皇帝尤宏一世立下法律,如果考洛瑟皇族绝嗣,任何人都有权在选帝会议上竞选联合帝国的皇帝之位,最终结果由位大公爵和秩序教会的枢机主教们共同投票决定。”
“这本是安抚国王们的大饼,但尤宏一世恐怕未曾想过,仅仅是五代传承之后,选帝会议就将再度召开。”
黎昂意识掉什么,脸色一变:“这……恐怕问题不小。”
“不错,正是这么一条法律,让每位大公爵都成了皇帝身死的受益者,或者说,嫌疑人,尤其是实力最强的霍恩洛厄公爵与凯斯维特公爵。”
“任何一位有野心的大公爵都清楚,想要当上皇帝,就得拉拢实力弱小的公爵,并且往对手身上泼脏水,争取枢机主教们的支持。秩序教会的圣职都是真正高洁者,贿赂对他们不起效,但若揪出凶手,或是证明对手是凶手,绝对能博得枢机们的芳心。”
“而在中央大区,失去了皇帝后,首相巴路士为了安稳局面,立刻联合军方控制了国会,宣布暂时解散国会,组建特别委员会,由委员会暂领立法职能。而后,他颁布法律,宣布‘在特殊时期,选帝会议召开前,大公爵不得进入君临城,否则以凶手和叛国者论处’。”
“这条法律在手握重兵的公爵眼里并没有什么威慑,但有意皇帝位置的几位大公爵可不想在这时候招来嫌疑,最终,大公爵们倒是老老实实承认了这条法律。”
“在那之后,首相阁下倒是比较跳脱,他宣布按照惯例,皇帝暂时无能执政时,可由首相代理,就此担任摄政王,虽然靠着摄政的非常大权立刻平稳了中央大区动荡的形式,但这一举动倒也让摄政王阁下多了不少嫌疑,毕竟在大公爵之后的最大受益者无疑就是他。”
黎昂咂咂嘴:“这联合帝国的政治形势,看起来是相当复杂啊……”
“所以,对于卡斯帕斯的高层来说,能否争取到摄政王的支持,是卡斯帕斯能否继续担任东流亡地首府的决定因素。而要让摄政王觉得卡斯帕斯值得投资,就得证明,卡斯帕斯的市政厅、肃正局有能力掌控局势。”
黎昂了然:“所以,他们就得让一时无法告破的案子结案,从而提高破案率,证明一切都在官方的掌控之中。”
“没错,但不是所有案子,毕竟无论是钦差大臣还是市民都不瞎。那些报道中的大案一时半会儿没法解决,但好巧不巧,斯蒂芬先生的死亡在剑区,暂时没引来趋之若鹜的记者,所以肃正局赶紧让市警队结案,好让破案率再上涨几个百分点。”
维因摇摇头,眼中尽是嘲讽:“看来比起真相,市政厅的先生们更在乎的是稳定,呵……那你呢”
黎昂有些意外,没想到维因忽然问自己:“我呃,我不清楚,真相很重要,但……如果我在那些位置上,我不好说。”
“原来如此。”
看不出来维因对这个回答满不满意,他打了个哈欠:“今早被吵醒了,真是晦气,我再回去睡一觉。对了,书房里的书记得看,别盯着卷宗,我知道你是觉得看小说很有趣。”
“啊哈哈……”被看出来了。
维因上了楼,黎昂叹口气,任命地回到书房,将当小说消遣的几份卷宗搬下桌子,拿出那几本厚厚的、看着就让人萎靡的书。
……
几日后。
深夜,卡斯帕斯市中心的卡伦卡亚公馆。
天空的双月依旧高悬,血月的绯红淡去不少,变为近粉色调,而残月则渐渐趋于圆满。
晚风吹拂过轻薄的窗纱,伴着双月的光辉飘入室内。
室内的装潢古典,低调的奢华是贵族们自以为区分于暴发户资本家的标志。最古老的贵族甚至以清点古堡墙壁上的裂痕为乐。喜爱这种装潢风格的人,就算不是贵族,肯定也有一颗向往贵族身份的心。
此刻,墙上的挂钟刚刚指过午夜,在这个时刻,就算是最酷爱剥削的工厂也该是一片沉寂,只有呼声、风声得享此刻安宁。
然而,走廊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打破了公馆那安详的静谧。木地板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那是卡伦卡亚公馆酝酿了三百年的呻吟。
一双占满泥土的靴子踩过仆人匍匐擦净的木地板,行走的不速之客身形看似瘦削,但脚下的压迫不输于郊区养殖场的公牛。
全身笼罩在黑色雨披中的男人在主卧室门前沉吟片刻,伸手转动门把手,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亮起几道纹路,随即,出自卡斯帕斯最好工匠之手的高级机械锁形同虚设,为男人洞开大门。
男人走入卧室,并未出声,颇有礼貌地扫视着房间里的一切,目光最终落在床上呼呼大睡的男人身上。
暗红色的天鹅绒薄被包裹着男人雪白的肥肉,方法皮肤上渗透出的鲜血,让人不禁联想起屠宰场中吊着的那些开膛破肚的白皮猪。
不知是洞开大门带来的微风还是雨披男露骨的目光惊醒了床上的男人,他睡眼惺忪地看向雨披男,一时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直到几秒后,传来一声惊叫:
“你——你是什么人”
雨披男歪着头打量着中年男人,张开口,传来干枯嘶哑的声音,却带着某种难以言说的笑意:
“威尔逊斯威夫特……钦差大臣”
“来人!来人啊!”
钦差大臣的呼唤没能招来任何忠诚的卫兵。雨披男笑着走近,掀开兜帽,露出下面可怖的面孔。
“还记得我吗,斯威夫特”
“你,你是……”
斯威夫特眯起眼睛,过了几秒,终于看见些许熟悉的影子,脸上的表情骤然变化,从半惊半怒变为彻底的恐惧。
“你,你不该——你早该死了才对!”
“早该死了”雨披男摇摇头,“当初你们将我送入那个地狱时,就已经为我立下墓碑了,是吗”
“祈祷吧,你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你们欠我的所有债务都将被清算。”
雨披男缓步走向钦差大臣,在这一具瘦小的身躯中,传来了机械的轰鸣,仿佛一个兵工厂在他的身体中运作。
斯威夫特向后挪动,但背后是坚硬的墙壁。
炽热的风迎面吹来,斯威夫特很快意识到,他的痛苦并不会在短短的一瞬间终结。
那将是个无比漫长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