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
一声坚硬的跪地声响起,萧洛兰万万没想到进来看见的画面会是如此,齐侍郎跪在地上,头低垂着,双手向上举起,呈上一份明黄圣旨,跪的那么的干净利索,让坐在首位喝茶的周绪稍微抬了抬眼皮。
他放下茶杯,先让夫人坐在他身侧,而后道:“齐侍郎作为天使,为何忽然对我行此大礼传出去了,我岂不是要被朝廷上的衮衮诸公大骂狂妄悖逆,目中无君。”
话虽这么说,周绪的身形却是懒得动一下,更遑论搀扶天使起来了。
齐南华将圣旨举得高高的,让周幽州抬手便能取下,正色道:“大将军言重,您驻守边疆,劳苦功高,天下万民都记在心里,齐某也是如此,朝廷朱紫尸位素餐者众多,昏庸无能,将军心怀若谷,何须和他们呈口舌之争。”
“天使意外落水去世,现宣诏一事落于我手,终得见将军一面,涕泪叩首亦难以表达齐某对将军的敬仰之情。”齐南华说道最后难以自抑的哽咽。
萧洛兰只听的肉麻,她端坐在周宗主的身侧,这一刻竟有撩起轻纱的冲动看看这个口灿莲花的齐侍郎,文人都这般会说吗
廉世清拢袖静默在将军夫人身侧,心里暗忖齐侍郎若想全身而退,也需拿出些实际的,而不是尽说些虚的。
周绪戏谑的望着一副真情流露的齐侍郎,却并未接旨,昔日军中旧友安川并未在飞仙楼出现,由此得知,齐侍郎是背着安川做这件事的,他不想让同道而来的安川知晓,两人之间显而易见的有嫌隙,不信任。
恐怕安川还负责监视彭晖,或是齐南华,虽然他本人并未接受过这种任务,但以安川忠君爱国的死脑筋,圣上一问,他定会据实回答。
如此一来,齐南华定是要防备安川的。
“怎么不见安将军说来我与他也算是旧相识了。”周绪笑道。
“安将军他去亲王府索要天使遗体了,道是要将天使运回去。”齐南华心里打了个突,他是有意调走安川的,让安川去啃宝亲王这个难骨头。
“安将军有情有义,天使泉下有知也会感到欣慰的。”周绪道,不信安川能从宝亲王那得到彭晖的一根手指,说不定尸体早就被宝亲王喂到野兽肚子里了。
齐南华附和道:“是啊,安将军真是个好人。”他见周幽州始终没有拿圣旨的打算,咬了咬牙,道:“某敬重将军,但如今朝堂之上宵小众多,而将军又远在幽州,易受奸人攻讦,愿为将军发声者寥寥,某欲成为将军在朝堂之上的口舌耳,万望将军成全。”
这在现在是很正常的事,朝廷上多数重臣后面都有节度使的影子,那些手握重兵的藩镇哪怕远离中央,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影响着朝廷。
这也无怪乎圣上近些年宠信宦官越盛。
一侧旁听的廉世清好似没有听到这句话,聪明人就该知道什么时候装傻。
萧洛兰听到这已经放缓了呼吸,齐侍郎这算是叛君吗虽然她没有古代人的想法,但现在屋子里寂静无声,她居然生出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紧张感,要不要接受呢齐侍郎可以背叛圣上,自然也可以背叛周宗主。
反而是和周宗主分道扬镳的安川似乎更值得信任一些,可萧洛兰现在也看出来了,有时候好的品性,如果不是一路人的话也没用。
安川将军自然好,可他是站在圣上那边的。
萧洛兰不由自主的看向周宗主,接了圣旨,齐侍郎的使命就完成了。
可他到长安以后若是不守信怎么办
低头垂首的齐南华手心直冒冷汗,只感觉手上的圣旨有千斤重。
直到一只大掌轻轻的拍在他的肩膀上,齐南华腿软了半分,惊惧交加。
“千里
眼,顺风耳总会知晓一些旁人无法得知之事,齐侍郎知道吗”周绪俯身,看向面色苍白的齐侍郎。
齐南华咽了咽口水,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他有预感,这是他唯一一次彰显自己有用的机会了。
一般的消息肯定是不行的,朝廷上那么多人,难保已经有人提前找了周幽州当靠山,或者说,他这种猜测才是正常的,一想到周幽州在朝廷有暗手,齐南华的寒气就从心底往外冒。
过了好一会,齐南华的声音才响起来。
“我来时从知匦使孔疏那得知,西椯节度使陈博,联合蜀中数名将领,其中包括了永平军,安的都知兵马使们,一起上表圣上,魏国公他公忠体国,可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当时孔疏都不敢把奏表副本呈上去,转而压下了一日。”
周绪听到这,直起了身。
蜀中一直是长安的后花园,每逢战乱,历史上弃长安逃者,转道避祸蜀中也不是没有,现在蜀中被陈博所控,如果齐南华说的是真的,那么就代表陈博是魏延山的人了,且长安的后退之路也已经被魏延山所包围。
“我知道了。”周绪听到这个消息,终于把目光放在圣旨上面,他将它拿起来随便的看了一眼,前调还是老一套的嘉奖词,镇北王这名号也就那样,周绪还真看不上眼,夫人称号是花容夫人,后面又说了一大堆的废话,周绪三两下的看完,放下来。
“将军,您在长安的府邸已经改成镇北王府,内务府正在给您府邸翻新,府内一应器物也换了,我回长安定会时刻关注将军您府邸的修葺情况。”齐南华终于松了口气,对周幽州表忠心。
“不仅如此,我还会联合几位御史大夫弹劾西椯节度使的不臣犯上之语,以及太原节度使的狼子野心。”
在官场久了,齐南华太知道怎么在两个死对头之间说话了,太原节度使要这个位置,那么周幽州是无论如何也不想让太原节度使如愿以偿的,最好让周幽州得到,或者是周幽州派系的人得到。
“不。”周绪却是低声吩咐道:“你回去上奏时要暗中支持西椯节度使,尽你最大可能让圣上看到你们的呼声。”
齐南华怔了一下。
“然后找准时机,让人无意中问圣上,此天下楚乎魏乎”
齐南华望着周幽州,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颤:“下,下官知道了。”烈火浇油,鲜花着锦…物极必反!
生死关头,齐南华只顾着自己的小命,对传闻中艳绝幽州的幽州主母,余光也不敢瞄一下,一身冷汗的退下了。
房间里安静无比。
“将军此计高明!”廉世清一脸笑容道,心悦诚服:“魏夫人是先帝最小女儿华阴公主,她的儿子也留有皇氏血脉,备受圣上舅父的宠爱,出生就被封为楚陵王。”
“如若可以,魏夫人是想当国公夫人还是想当皇后,小楚陵王是想当臣子还是想当太子。”
重要的是,太原节度使想当皇上吗
显而易见,他想的。
萧洛兰看向周宗主,隐隐心惊肉跳。
周绪对廉世清挥手让其退下,这才舒心的将圣旨放在烛火上烧了,来而不往非礼也,圣上给他送了这么大礼,他也要回敬才是。
圣旨烧的很快,萧洛兰没注意就只剩下小半截了。
“夫人离远些,免得呛人。”周绪道。
萧洛兰刚站起来,就被周宗主拉在了他身边,周绪让夫人坐在自己腿上,揽着夫人的细腰,随后吹了一下灰烬,让圣旨变成了一堆灰,回头的时候发现夫人看着自己,周绪挑眉道:“夫人为何这般看我”
萧洛兰被抓包,略不好意思问道:“周郎,你刚刚是怎么想出来那种计策的”其实她到现在还听的云里雾里,感觉自己脑子转的不
够快,可承认自己不聪明又难免有挫败感。
周绪沉吟片刻,摸了摸下巴,自疑道:“大概是熟能生巧心中就有数了”坏事做多了,眼睛一闭就想出来,若说怎么想,还真是不知道,反正就这么想到了。
萧洛兰半信半疑,这么简单就能想到。
她忍不住问道:“万一圣上真封了太原节度使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怎么办”
“不会的。”周绪笑道:“魏延山,太原簪缨世族出身,别人都是尚公主,公主低嫁驸马,可唯独她是高嫁太原魏氏。”
“在她还未嫁给魏延山时,魏延山就已经是魏氏家主,封魏国公,太原节度使,成亲后以节度使兼尚书令,圣上登基,他退回太原时仍虚领平章事一职,外加辅国大将军执掌神武军,满朝文武,大半都是他的人,权势滔天。”
“如果再让他统领天下兵马大元帅。”
“那圣上不如退位让贤好了,反正下下任皇帝仍然是皇族血脉,我敢保证,朝中不少老臣就是这般想的。”
“或许,连华阴公主也是这样想的,当然了,也许她不会这样想,但她想法如何重要吗”周绪笑容不变,言辞之间仿佛洞察一切人心,令人有些毛骨悚然:“只要圣上觉得她有异心,她没有也有。”
亲人隔阂离心的猜忌,怎么可以不让圣上也尝一尝,周绪愉悦笑着。
萧洛兰慢慢平息自己的心惊感,骤然想到当初这人怎么那么容易被自己给骗到了。
莫非是色令智昏
萧洛兰连忙住脑,周宗主看起来不像是这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