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看什么?”
屋外的风,已经小了很多。
但气温仍然低寒。从前方驿馆传来的消息说,通往召陵的道路,已经可以通行。曹朋这一路的行程,是由颖阴至临颍,而后自洇强过颖水之后,前往召陵。经平舆,过吴房,顺瀙水,穿中阳山,而入南阳郡。
这条路,也正是当年曹朋一家逃亡许都时所通行的道路。
却不是搞什么回忆录,而是由吴房距离舞阴最近。豫州刺史加太中大夫,都亭候贾诩,此时就驻守舞阴县。虽说南阳郡并非豫州治下,但从礼貌上来说,曹朋这个南阳郡太守,还是应该先拜访贾诩,而后再赴任。其实,去哪儿都无所谓。南阳郡的郡治宛城,而今被刘备攻占。也就是说,曹朋即便到了南阳郡,也没有真正的治所住处,可以随意的在当地安排。
既然如此,那曹朋就选择了舞阴。
一来,舞阴是他重生后的老家。
虽说他从没有去过舞阴县,可中阳山终究属于舞阴县所属。
曹朋此次返回南阳郡,也算是衣锦还乡。治舞阴县,至少能得到当地人的支持,不至于太过被动。
也许,会有人说,中阳镇于舞阴县而言,无异于后世的乡巴佬和城市。
可实际上,在东汉时期,这乡党的观念实在是太过于强大。后世不是有‘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俗语吗?当漂泊在外的两个同乡人相遇,最容易抱成一团。对舞阴人而言,中阳镇虽是舞阴治下,但也是舞阴的一部分。而今,从舞阴走出去的曹朋回来了!舞阴人的认同感,将远远大于排斥感。这一点,曹朋曾与郭嘉讨论过,当时郭嘉就选了两个地方落脚。
一个舞阴,另一个就是棘阳。
不过,棘阳与涅阳,那可真是一衣带水。
中间只隔了一条棘水,位置太过于凶险。而舞阴,位于南阳郡的东部,也是汝南的一处门户要地。一旦舞阴沦陷,刘备就可以长驱直入,打进汝南郡。从战略意义而言,也占居了重要地位。所以,曹朋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治于舞阴,遥领叶县、鲁阳、雉县和堵阳四县。
叶县有魏延驻守,许仪典满分守堵阳雉县,于刘备军对峙。
刘备虽占居了宛城,但却不敢轻易出兵。至少在舞阴未夺取的时候,他决不可能轻举妄动。
这一点,曹朋颇有把握。
夜已深了,曹朋在驿馆的书舍中,仍未歇息。
他拿着一封书信,认认真真的。
黄月英和夏侯真命人煮了一碗粥,送到了书舍里。
夏侯真疑惑的询问,而曹朋放下书信,出了一声感叹。
“仓舒,果天资聪慧,少有人及。”
“怎么说?”
“你们看看吧……”
曹朋把书信递过去,“这是仓舒昨日派人呈上来的信函,是他最近的功课。当初,我令他读洪范,学食货,这孩子竟然提出了新货币论。他认为而今币制混乱,已难以适用。所以建议重新制币,加强管理。并且他的这个主张,颇有些货币集权化的意思,令我感触颇深。”
有汉以来,货币其实一直很混乱。
虽说这五铢钱是由国家统一行,可实际上,控制并不严格。
后世形容一个男人出众,设立了‘潘驴邓小闲’的标准。这其中的‘邓’,就是西汉汉文帝时期,蜀郡南安人邓通。此人靠着汉文帝的关系,私自铸币,坐拥铜山,是闻名当时的富豪。
而纵观两汉,邓通这样的人物并不算少。
或许没有达到邓通那样的层次,可私自铸币的行为,却屡禁不止。甚至皇帝老儿一高兴,就会赐于铜矿,准许私人铸币。如此一来,也造成了私币流通,劣币充斥的现象。曹冲在书信里提出,要杜绝私币的铸造,加强统一的管理。言语中,对中央银楼的用途,更明确化。
这也让曹朋,不禁感慨万千。
“夫君,你怎么看?”
曹朋想了想,脸上露出一抹苦笑。
曹冲写这封信的意思,非常的明显,就是希望能修复当初和曹朋产生的裂痕。
甚至在书信里,也非常明白的流露出了这个意思。对于货币的管理,曹朋在建安九年便曾有上书。只不过当时曹操忙于军务,一直没有做出回应。作为曹冲,对曹朋的思想脉络自然不陌生。所以在书信里,他准确的抓到了曹朋的痒处,令曹朋更产生出了万般的感触……
这孩子,的确是很聪明。
但曹朋可以肯定,此信并非出自曹冲本意,应该是环夫人的意思。
以曹冲的年纪,不可能有如此人情世故。毕竟才十一岁,怎可能懂得那么多呢?
曹冲想要修复两人的关系,或者说,是环夫人希望修复。
可是,裂痕已经出现,何时听说过破镜重圆,覆水能收?曹朋陷入了沉思,片刻后轻声道:“仓舒聪慧,自不可辩驳。然此子功利心太盛,实……他与我之前已经产生了矛盾,恐怕也难以挽回。哪怕他主动表示修复的意图,可谁又能保证,他心中不是藏有怨恨之念?这封信写得很好,我会呈交叔父。但是与环夫人和仓舒,最好还是不要走得太近……至少目前如此。”
黄月英和夏侯真相视一眼,轻轻点头。
她二人也能明白曹朋的顾虑,曹操正筹谋置相,也是最为敏感的时期,最好还是别太接近了。
“明日一早动身,夫人可收拾妥当?”
“恩,都已经收拾好了。”
“小艾他们呢?”
“也都睡下了……不过,有件事还需告之夫君。小艾已十岁了,身边也需有个婢子伺候。读书习武时,也能有人服侍。毕竟夫君而今为亭侯,而小艾的父亲,更是东郡太守,真两千石的朝廷大员。这规矩和排场,总是需要。特别是到了南阳郡,对这些事情,特别注重。”
黄月英轻声提醒。
夏侯真也连连点头,表示赞同黄月英的说法。
曹朋重生时,已经十四岁……而且当时家境贫寒,不久又逃离家园,许都。对于南阳郡的风俗习惯,特别是大户人家的习俗,了解并不是特别多。而且,以他当时的身份和地位,也着实不可能了解太多这方面的事情。但黄月英不一样,她出身江夏豪门,对于豪门世族的规矩,了解颇多。虽说她不是南阳郡人,可当时随她父亲黄承彦出入豪门的机会,却非常多。
而夏侯氏,是谯县大族。
幼年时依靠夏侯渊的帮助生存,对世族的规矩,也非常了解。
曹朋忍不住道:“那你们的意思是……”
“想办法给小艾添个婢子吧,也能有些照应。”
“可咱们明天就要走了啊。”
“这有何难,又不是非在颍川买。
到了汝南可以买,到了南阳也可以买,只是夫君要记得此事才好,莫要因公务,而忘记了此事。”
曹朋想了想,便记在了心理。
这件事,的确是他个人的疏忽……
南阳郡的规矩大,习俗多,去了南阳郡,还真需要多小心才是。
他虽然是南阳郡人,可毕竟在南阳郡没有过太多的生活,许多事情,难免孤陋寡闻。他此前在海西,在河西,说穿了都是偏荒之地,所以规矩也相对比较少。特别是西北,更是如此。河西郡和武威郡多是羌胡势力,哪里来的许多规矩?在那里立足,靠的是比拳头,比武力。
但南阳郡……
曹朋想到这里,不由得眉头紧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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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刚亮,车马就已经准备妥当。
曹朋一行人离开的颖阴,钟繇等人则出城相送。
“友学,我见你此去南阳,只带着两位夫人,却未带太多的仆从。
恐怕到了南阳之后,难免会惹人耻笑……我知友学简朴,但南阳奢华,还需谨慎。今友学赴任,老夫也无贺礼。就准备了仆从二十人,随友学前往南阳郡,以壮友学行色,切不可推辞。”
钟繇带了不少随从相送,有男有女。
一开始曹朋还觉得奇怪,搞不明白钟繇带这么多仆从干什么。
听他这一说,曹朋才恍然大悟。
钟繇,是福纸楼的股东。
颍川钟氏富庶,但一大家子下来近千人,每年所需要花费的钱帛,同样令钟繇感到巨大压力。
此前,曹朋邀他入股福纸楼,钟繇一开始还有些拒绝。
可是现在,福纸楼每年为他带来了万贯家财,令钟繇对曹朋的好感,也大大的加深了……
他说的情真意切,曹朋还真不知道如何拒绝。
反正,他去南阳郡也要买仆从。既然钟繇如此真切,曹朋知道若拒绝了,反而会伤了和气。
“如此,就谢过繇公。”
钟繇顿时,眉开眼笑。
收下了那些仆从的卖身契后,曹朋让蔡迪接收清点。
二十名仆从,十二男八女。男的是强健壮硕,女的则多在双十年华,不过也有三四十的健妇,和年纪看上去颇为幼小的女婢。曹朋与钟繇等人告辞后,启程上路。却无意间看到一个幼小的婢女,衣衫单薄,在人群中显得是楚楚可怜。可那小婢女的年纪,大概在十岁上下。
眉目清秀,想来长大了,也是个美人胚子。
“你,上车去,以后就负责服侍两位夫人。”
“喏!”
小婢女连忙恭敬的答应下来,向马车行去。也许是天太冷,她衣服太单薄的缘故,走了两步,脚下一个趔趄,险些一下子摔倒在地上。好在旁边邓艾伸手,一把将她搀扶住,才不至于摔倒。
“多谢少爷!”
小婢女轻声道谢。
哪知道,邓艾闻听后,顿时脸通红,期期艾艾,竟说不出个完整话来。
曹朋没有在意,命车队加快行进度。
道路虽说已经通畅,可是这路上的冰雪,尚未消融。车马行进起来,极为艰难。行出不十里路,一辆马车轰隆一声倒在了路旁。原来,路太湿滑,以至于车马在行进中,很容易出事。
“取些麻绳,缠绕在车轮上,防止滑倒。”
曹朋见此情况,立刻下令。
军卒和奴仆纷纷行动起来,将一根根绳索截断,缠在车轮上,充当防滑链。如此一来,车仗行进的度虽然缓慢,可是却安全了许多,也省心不少。曹朋在马上想了想,突然摆手,招蔡迪过来。
“记!”
“喏。”
蔡迪连忙从随身兜囊里,取出一个硬皮纸板,铺上了一层白纸。
而后取出炭笔,瞪大了眼睛看着曹朋。
“侄朋拜奏。
今往南阳,天寒地冻,道路湿滑难行。思幽州之战,苦寒之地,气温更低,恐叔父遭遇同样状况。侄于途中,思一方法,于车轮之上裹布革,令车仗行进安全。叔父在幽州时,需谨防此等状况,可根据车仗的情况,以布革制防滑链,加强车仗安全。今别许都,正往临颍,请叔父保重。”
蔡迪迅写好书函,曹朋又取来曹冲的书信,并在一起,封好后滴上火漆,盖上了印章。
“命人火送往许都。”
“喏!”
蔡迪把书信收好,立刻拨马而走。
他要赶回颖阴,通过颖阴驿站,将书信送交许都。
看着浩浩荡荡的队伍,曹朋重重出了一口气。
人道是好事多磨!
此去南阳,恐怕是少不得一番波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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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曹朋留宿临颍县驿馆。
在巡视了一圈之后,他返回驿馆书舍。
一盆热水已经准备好,他脱下了鞋袜,把脚浸泡在盆里,脸上露出一抹舒爽之色。
“夫君,昨日妾身与你说,给小艾寻一婢子……正好繇公送来这些仆婢之中,有一人倒正合适。”
黄月英突然对曹朋说道。
“哦?”
曹朋抬起头,疑惑的看着黄月英,“这么巧吗?是哪一个?”
黄月英取来一张卖身契,递给了曹朋。
契约的内容,是钟繇将家中婢女张菖蒲,赠与曹朋为婢。曹朋拿着卖身契,看了半晌后,抬起头一脸迷茫之色问道:“张菖蒲?又是哪一个?”
“你忘了?”
夏侯真笑道:“便是你派到车上,服侍我们的那个小女娃。”
曹朋,记忆真的模糊了!
不过,他觉得‘张菖蒲’这个名字,似曾相识,好像有点熟悉。
难道说,这女娃还是三国时的一个名人吗?他轻拍额头,思忖半晌后,突然间露出一抹怪异之色。
“夫君,你怎么了?”
曹朋没有回答,只是拍着手,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快要流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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