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后,空气湿凉而清新,天空被雨水洗过,呈现出湛湛的蓝。
长长的车队,缓缓行驶在盘龙岭崎岖的山路之上,两侧高低错落、密密麻麻的坟丘,宛若最坚韧的士兵,无声矗立,承受着岁月的侵蚀。
尽管人类并非是唯一会安葬同类的物种,但不得不承认,在对待死亡的问题上,的确更加郑重,更加别出心裁。
林振亭坐在加长商务轿车里,将大衣脱下裹在妻子秦湘云身上,呵着寒气道:“北方可真冷啊,咱们家那边,现在还很暖和呢。”
秦湘云从窗外收回视线,神色间翻涌起浓浓的不安:“咱们这是往哪里去?不是回江南么?”
沈妃丽坐在对面,听得此话,忍不住偏头望向了身侧的林宇。
“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您和我爸都需要歇一歇。而且我在燕京还有些琐碎事情处理,也需要再停留几天。”林宇平静的说道,“我已经找好了落脚的地方,您和我爸这几天好好休息放松。妃丽跟我讲,燕京这些年变化很大,可玩儿的地方蛮多,让她陪着你们四处转转,也不错。”
沈妃丽很光荣的接下了这个任务,将一杯冲好的热饮递到秦湘云手里,笑眯眯道:“阿姨虽然是土生土长的燕京人,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想必也不太了解呢。还有叔叔,难得从江南大老远赶过来,不逛一逛帝都,岂不是太可惜?”
林振亭揽住妻子的肩膀,笑着连连点头:“好,好,我清闲得很,旅旅游也不错嘛,就是辛苦妃丽了。”
“叔叔太客气啦。”
秦湘云瞅着身旁这几个人其乐融融的模样,眨巴眨巴眼,面露惶恐:“搞没搞错啊,这里是燕京,是秦家的地盘。我哥……秦孝廉受了那么大的屈辱,又怎么会善罢甘休?我们难道不应该尽管逃回江南么,哪来的闲情逸致在这里玩儿?”
“湘云,你太紧张了。”林振亭笑呵呵道,“别忘了,你儿子可是江南巨擘……”
秦湘云连连摇头:“就算我儿子的身份了不得,势力范围终究在江南,燕京是秦家的主场啊。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这里太危险了,秦家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林振亭皱了皱眉:“湘云,你就放宽心吧。小宇的本事你又不是没见过,怎么会怕秦孝廉?”
“宇儿是修真者,又精通符术,当然无惧世俗势力,可是……”秦湘云牢牢攥住了丈夫的手,紧张不已,“你难道忘了?秦家的老祖宗曾是大道宗弟子,货真价实的先天境强者!即便老祖宗这些年久已不问世事,但就凭秦家在修真界的关系,秦孝廉完全能够再花大价钱请出几位化境天师,来找我们的麻烦!”
沈妃丽偷偷抿了抿小嘴。
阿姨被囚禁在盘龙领庄园二十年,明显已经同世界脱节了……
林振亭望着妻子布满焦虑之色的脸,有点儿无奈的问:“湘云,那你以为自己儿子是什么修为?”
秦湘云扭头去望了望林宇,神情迷茫:“他……他不是天师么?这么年轻的天师,太了不得了,你知道么,现如今当世最年轻的天师强者是姬家的老祖宗姬冥阳,他三十五岁入天师,现在估计都是先天境大高手了……咱们儿子才二十岁出头,就有这般成就,未来……”
“湘云。”林振亭打断了妻子的话,满脸古怪,“你儿子,是半神。”
秦湘云倏而瞪圆了眼,微张着嘴,形如木雕泥塑,震撼到无以复加!
倘若她再了解到这些年萦绕于天骄周身的种种传奇,知道云州姬家因何而灭、天岚宗顶因何而塌、东瀛血路因何而开,恐怕连下巴都要惊掉了。
过了好一会儿,秦湘云才猛地回过神,连嗓音都隐隐变了腔调:“怎么……怎么可能!二十岁的半神……这……”
对于秦湘云而言,这个消息简直比告诉她“地球是圆的”还要难以置信。多少修真者砥砺一生,直至白发苍苍,能够臻入化境便自认为圆满。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居然是先天境修为,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林振亭沉声道:“这二十年来,发生了太多的变故。尤其是最近几年,世界早已今非昔比。湘云,这些事,我会慢慢向你讲。你儿子现在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半神强者,若非如此,他怎么敢北上燕京来寻你?方才在院子里,秦孝廉得知小宇就是江南巨擘时,又怎么会吓成那副模样?”
秦湘云大口大口喘气,过了好久,才逐渐平复下来。她终于明白了,为何化境天师石玉达,会在儿子面前卑躬屈膝、认打认罚,从始至终一句话都不敢反驳。
她放下了手中的热饮杯,身体微微前倾,扯住林宇的一只手,眼圈儿再度泛红:“这些年,吃了很多苦吧?”
林振亭陷入了沉默,没有再说话。
任谁都清楚,哪怕林宇天赋再如何惊人,短短数年之间,修为突飞猛进,横压天下宗门,其中所付出的代价,绝对远远超出了常人的想象。
秦湘云满心的怜惜,泪水再度划过脸颊,哽咽着道:“妈妈没保护好你,让你遭罪了……”
林宇报以微笑,目光平静淡然:“没什么。”
秦湘云早就察觉到了,自己这儿子的心性,就好像一位久经浮沉、洗尽铅华的老者,安闲自在,惯看人世间潮起潮落,而再难添丝毫波澜。
或许在很多人看来,他有些冷血。但唯有真正有过人世体悟的人才能领会,那不过是饱受磨砺、久经风雨后的超然气度。
“这些年,宇儿到底经历了什么啊……不过区区二十岁出头,却丝毫不见青年人应有的朝气和活力……”秦湘云心头怅怅叹息,真不知是该感到欣慰、还是该为之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