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先生,事情过去了整整一个星期,嘉安城里仍旧闹得鸡飞狗跳、人心惶惶。您要不问,我断然不会讲,可您既然这么问了,赵开这里有些话,不吐不快。
我目光短浅、资质愚钝,比不得林先生看得通透仔细,能将一个人的性情琢磨到骨子里。打一开始,我就没拿李明那小子当回事儿,区区一介逃难来的落魄少爷,畏畏缩缩的模样,能有几分本事?我本来是满心的不忿,暗暗以为您的决断太儿戏了,可万万没想到
虽说祝家父子咎由自取,活该遭刑,但李明的狠辣心性,也着实可见一斑。您或许还不知道,那祝勋同李明乃是昔日的大学同窗好友,可无论祝勋求也好、骂也罢,李明半点儿顾念情份的意思也没有,从始至终脸色都没怎么变化。一口血沫子喷到他脸上来了,甚至不擦,眼睛连眨都不眨
我给他找了两个嘉安城内杀猪的屠户,刚一上来腿就软了,成天都是宰牲口的,哪里剥过人皮呐?李明怎么说?他声色俱厉的威胁,说这是您的吩咐,谁若是做不好,就要抛肝挖肺,绑到杆子上示众
行刑没多久,祝大江就受不了了,咬舌头准备自尽,血跟喷泉似的往外涌,实在是太惨了,就连陆二爷他们都别过脸去不忍看李明一个箭步就冲上去了,趁着祝大江还剩最后一口气,将您赏赐的续命丸塞进了祝大江嘴里,硬生生吊着他的命。
祝勋占个便宜,没多久就生生吓破了胆,口吐绿水死了。祝大江着实倒霉,直至挨完了最后一刀,整张人皮都剥了下来,他还大瞪着眼,浑身血淋淋的,青筋、血管一直在跳我也不知道他最后是失血过多死的,还是被活活冻死的。
本来夏老板、陆二爷、何大师他们几个还挺不当回事儿,后来就全都变了脸色,战战的直哆嗦我见朱卫连裤子都湿了,雷正行最后是被保镖扶着离开的,听说回去就犯了心脏病”
赵开跪伏在地,冷汗涔涔的叙述完始末,便又咽了下唾沫,嗓音艰涩:“林先生,您若问我对李明的看法,我只能说从他近日的所作所为来看,这就是个变态、畜生,忘恩负义、嗜血成性的凶狼。
现在街头巷尾都在议论,林先生用人不善,招来了一头逮谁咬谁的疯狗,又给他过大的权力,闹得人人自危。林先生,这样的人,咱们林家府不能留啊,迟早成为大患”
林宇坐在黄花梨木的宽大书桌后,手里捧着一本时尚杂志,正在绞尽脑汁为女朋友洛晓晓的假发挑选配色。
世间最无奈的事,并非女朋友莫名其妙秃了头。而是女朋友哪怕秃了头,还要让你帮忙挑假发。林宇也是直至今天才了解到,原来仅仅是“黑”,就有十几种不同的色调,关键在于他还瞧不出此黑和彼黑之间有啥分别,真欺负死直男了
别人家都是男朋友搞不清女朋友的口红色号,他是搞不清洛晓晓的假发色调,无疑在直男的鄙视链上更近了一步
过了好一会儿,林宇才闷闷不乐的撂下了捧在手里的时尚杂志,抬起头来,若有意若无意的问:“赵开,你这些年来,对平津唐家忠心耿耿、鞠躬尽瘁,可谓劳苦功高了。我听闻,这皆因唐文洲曾对你有恩,可是真的?”
赵开有点儿糊涂,分明是在谈论李明的事,怎么忽然间就拐到自己头上来了?林先生这思维跳跃,是不是有点儿太夸张?
他正准备点头,倏而想起了什么,登时吓出了一身冷汗。
“不不不,林先生误会了。”赵开话锋陡转,急忙道,“唐家主对我有恩不假,我铭记于心,时刻不敢忘怀。然而自从林家府建立,我就是林先生的下属。这些年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先生卖命,两者断然不可混淆。”
好险,好险,差一点儿就掉坑里去了
“哦。”林宇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心思隐藏得很深,没有半点儿情绪表露出来。
紧接着,他抬手按了桌面上的铃,沉声吩咐:“让他进来。”
等了约有半分钟,外面穿来低低的敲门声,旋即李明弓着腰,满脸谦卑的走进了书房:
“林先生。”
赵开那张脸,登时泛起了阵阵苍白。
他方才还言之凿凿,力劝林宇杀了李明这头残忍凶恶的畜生,以绝后患。现在见到了正主儿,除了满心尴尬外,因为拿捏不准林宇的心思,又难免心生惶惶。
林宇淡淡的问:“查清楚了么?”
“回禀先生,大致查清楚了。”李明恭恭敬敬的回答,双手捏着几份文字材料,放到了书桌上,“祝大江执掌林氏拍卖行其间,偷梁换柱,总计私吞了347枚丹药,其中绝大部分都被腾手倒卖,损失数千亿。这其中,很多人是以匿名身份购买,留下的记载相当有限,难以追查去向。
除此之外,另一小部分的丹药,被祝大江以各种名义,送给了林家府内的实权人物,用以寻求庇护。截止到昨天,收受了丹药的各方都已送回,总计44枚,悉数入库。”
347枚丹药,看似没有多少。但若了解到灵气复苏之初,几乎每一枚丹药都价值连城,就该感到瞠目结舌了。
林宇从书桌上捡起那几份材料,随手翻了翻,头也不抬的问:“假丹的来历,查清楚了么?”
“这个嘛”李明脸现犹豫,规规矩矩的道,“有了一些眉目,但也遇到了一些困难。我们发现,祝大江是吴中人,同老牌的化境强者廖元舟私交甚密,但若想进一步追查,势必要得罪廖天师,所以才来请林先生示下”
“廖元舟么,又是这老东西。”林宇低低冷笑,“继续查,重中之重,搞清楚这批假丹药从哪来的,如何能做到以假乱真。”
李明重重点头:“是。”
“你做的很好。”林宇将手里的材料扔下,身体轻轻靠在了椅背,轻吁一口气,“最近这段日子,就让赵开跟着你,帮帮忙吧。”
赵开脸色顿时就青了,不过见得林宇望过来,却也不敢怠慢,连忙应声:“是,谨遵先生吩咐。”
李明踌躇半晌,又嗫嚅着道:“还有一件事,请先生示下。我们调查过程中,在唐小姐的帮助下,由城防队缉捕祝大江同伙共计119人,分布于整条倒卖链的上、中、下游,此外还有祝勋的一干朋党,背后都或多或少有点儿家族势力对于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林宇眉梢挑起来:“这还用我吩咐?”
李明脸色变了变,腰更弯了,沉沉应道:“是,属下明白了。”
不杀,威不足以立,摆明了是一个都留不得。就连祝家父子的皮都给活剥了,再杀些人命,已然是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
林家府生出内鬼,拍卖行的丹药出了问题,接下来还要面对买家的退赔。好在这些繁琐的事,可以交给魏玲玲去做,林宇偷得清闲。
他又交代了几句,便挥挥手,将赵开和李明撵走了。
林宇又将那本杂志捡起来,蹙着眉翻了翻,对着图片上模特花花绿绿的头发瞅了好半天,终于忍无可忍的叹了口气:“这都什么鬼东西”
直至从那屏风后面转出来一抹翩然倩影,语气中透着几分不满:“你叹什么气嘛?”
林宇赶紧又坐直了身体,板起脸,瞪着眼,一副专心致志的模样。
“行啦,你也别装了。反正我的事,你从来不放在心上。”洛晓晓走到近处,将那本杂志抢过来扔到了桌子上,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左右瞧瞧,“都走了?”
“嗯,都走了。”林宇如蒙大赦,若非女朋友在这里瞅着,真想一把火将那杂志烧掉了事,也免得心烦。
“害我在屏风后躲了这么久,那个姓赵的还半步化境呢,嘴巴可真碎叨。”洛晓晓鼓起粉腮抱怨,小脚一踮,轻盈的坐上了桌子,“哎,我想不通,赵开方才一个劲儿的撺掇你杀了李明,怎么还将他俩绑在一起共事?”
林宇呵呵一笑:“赵开的立场,或许代表了林家府许多老人物的立场。难保他方才那番话,是不是唐文洲教他说的,所以我刚刚才会刻意的提点。
但不管怎么说,他有一句话说对了,李明就是一条咬人的疯狗。你应当清楚,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我用李明也得防备他反咬一口,所以就得拴上链子。而赵开,恰恰就是那条狗链子。”
洛晓晓捂嘴偷笑:“你这比喻真差劲儿,不过制衡的意思我明白了。林家府内这段日子不安生,如今又出了祝大江的乱子,所以才要扶植起一股新的势力,帮你监控全局对吧?这样说来,李明在林家府的位置,就好像你的眼睛、你的牙齿、你的尖刀,不过他能抵得住沧澜河以西的旧势力么?”
她聪慧伶俐,论智商绝对是人中翘楚。面对当前林家府内的乱局,自然一点即透。
“这也是没有办法了。”林宇轻叹一口气,探出胳膊轻轻环住姑娘家纤柔的柳腰,“毛客远被我从楼上扔下去活活摔死,距今才过去了多久?林家府内这些人,可曾长过记性?变本加厉,一次又一次挑战我的底限,再加之柳菲菲手段弱,掌控力不足,压不住场子,倘若再不给这些人戴上紧箍咒,迟早生出变数、引火焚身。”
他略微停顿,又继续道:“我对李明寄予厚望,目前来看他做得还不错,至少没让我失望。杀祝大江那一夜,他稳住了,也算是初步站稳了脚跟,令夏友华、陆天鸿等人生出了几分畏惧之心。
晓晓,仅有你我在这里,我才会这么说。近些年来,河东的老势力抱结成团,已经越来越过分了。柳菲菲并非没有惊醒,所以她拼尽全力扶持了祝大江来制衡,可最终的结果是祝大江恨不能掏空了林氏拍卖行,又跑去同河东的老势力打成一片,反向架空了主子。”
洛晓晓眸光微微闪烁,幽幽道:“是啊,菲菲姐失败了。她心里也难受的很,那晚的事后,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哭了好几天,连饭都不吃了”
林宇点头:“所以我才会用李明,这个人,足够心狠手黑、六亲不认,算是我那晚的意外之喜。实话讲,他是彻头彻尾的小人,但小人利用好了,才是最大的杀器。”
“赵开的话,你没听见么?”洛晓晓俏脸不禁变色,“这姓李的,以前当真就是一逃难的豪门少爷?他做出的那些事,真够狠的,连我听了都觉得心惊,你就不担心?这把双刃剑,伤了别人,也容易伤自己啊。”
林宇索性将洛晓晓搂进怀里,胳膊撑住书桌,低低冷笑:“你想想,剥了祝家父子的皮,以儆效尤,这是谁的主意?”
洛晓晓一愣,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你啊。”
“那我再问你,用续命丸吊着祝大江的最后一口气,令其生生承受了剥皮之苦,又是谁的主意?”
“你啊。”洛晓晓道,“还是你,续命丸是你给李明的,所以才”
她满脸震惊的望着男朋友,说不下去了。
林宇仰起头与其对视,淡淡的问:“晓晓,你想到了什么,不妨直说。”
洛晓晓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呷呷小嘴:“全全是你的馊主意,李明是在代你受过、代你挨骂。他今天从这里走出去,杀掉那些祝家父子的狐朋狗友,无疑会站在江南所有豪门世家的对立面,成为人家的眼中钉、肉中刺但实际上,这也是遵从你的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