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潮湿的废弃地窖里,散发着刺鼻的腥臭,令人闻之如欲作呕。
萧昱形容憔悴狼狈,头发蓬乱,满眼红血丝。他不断的走来走去、走来走去,身处这糟糕的环境中,险些精神崩溃。从小到大,他就没受过这种罪,他是谁啊?他是牛逼哄哄的大道宗少宗主,老爹是出了名的半神强者萧风桀,跺一跺脚整个东土修真界都要抖上三抖。
现如今,他却要苟且在这里,忍受着恶臭,承担着屈辱,同身旁这些蠕动的蛆虫貌似也没什么两样。
这三天以来,他没得吃、没得喝、没得睡,无时无刻不处在痛苦煎熬中,几度想要冲出去拼命,却都被大长老苗纯兮耐心拦下来了。
最终,萧昱再一度站在了苗纯兮面前,无意间用脚碾死了密密麻麻的蛆虫。
“大长老!我受够了!”他双手微微颤抖,极力压抑着激动的心绪,“你也说了,林家府的人早晚都会找到这里,继续躲藏还有什么意义?我们冲出去吧!大不了鱼死网破!”
“鱼死网破?”苗纯兮撩开了老眼,挑起眉梢,“少宗主,你真的能领会这四个字的含义么?”
萧昱满脸坚定:“大长老,我根本就不畏惧死,我更害怕的是这种屈辱!以你我的身份,继续苟且在这里,就只会让天下人耻笑!”
“少宗主。”苗纯兮轻轻舒一口气,抬手掸掉了袍袖上一只蜿蜒攀爬的蜈蚣,“有些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呐。更何况,华夏妖孽心狠手辣,倘若真落到他手里,只怕会让您生不如死。死亡,固然可怕,但这世间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却远远不止一种。”
萧昱神情激动,忽而从腰间拽出了一柄短刀,牢牢的攥在手里。优质金属打造的锋锐刀刃,在黑乎乎的菜窖里竟然闪烁着锐利的光泽。
“大长老,父亲从小就教导我,大丈夫威武不能屈,宁折不弯!”他字字说得沉重,“我为化境,你为半神,我们都应该有属于自己的骄傲。如若真有不敌,我不惜自裁,也绝不会落到林子轩手里,蒙受折磨、屈辱偷生!”
苗纯兮手缕胡须,老眼之中精光闪烁。他沉吟许久,喟然叹息,微微颔首道:“好吧,少宗主,既有如此决心,老夫便陪您走这一遭。成了,你我名扬天下。输了,不过喋血当途罢了!”
“好!大长老够义气!”
萧昱登时大喜过望,兴冲冲便要往外闯,却又被苗纯兮挥手拦住,低声道:“等天黑。”
数个小时后,天就黑下来了。
苗纯兮打开了封印,萧昱身手矫捷,如灵猴般一跃就冲了上去。
他站在暗沉沉的夜色中,耳畔微风拂面,仰头凝望着漫天璀璨繁星,张开双臂大口大口的呼吸。
只有经历过污浊,方才会珍惜清爽。萧昱这么多年,从未意识到空气居然可以这么甜,同废弃地窖里的污水横流、臭不可闻相比,仿若获得了新生。
苗纯兮则是满面警惕,释放神识扫荡四周,表情逐渐趋于凝重。
不需要他说话,萧昱也听到了不远外的嘈杂,惊疑不定的问:“大长老,这什么声音?”
“到处都是修真强者。”苗纯兮的声音中仿佛夹杂了丝丝苦涩,“想必他们都是林家府的鹰犬,跑来搜寻我们来了”
萧昱勃然大怒:“放肆,这群狗腿好大的胆子,竟然不惧大道宗的威名!待我回了宗门,禀明父亲,把他们全都灭了!”
“华夏妖孽给足了好处,这些无耻之徒宁肯铤而走险,什么勾当都做得出来。”苗纯兮暗暗咬紧了牙关,将声音压得更低,“少宗主稍安勿躁,为今之计,逃出去方为正事。咱们往东面走,一路小心,千万别打草惊蛇,应该很快就能出城。”
话音落下,两人正要动身,骤然听得四周的叫嚷越来越近,分明是有强者在逐渐靠近。
萧昱的眼底涌现过一抹狠劲儿,便准备冲开体内的修为封印,戾声道:“大长老,你我联手,杀出一条血路。”
“且慢,这种情况,唯有智取。”苗纯兮在黑暗中抓住了萧昱的袖子,偷偷隐匿好修为,旋即扬起脑袋高声嚷道,“前方来者何人!”
萧昱蓦地瞪圆了眼,简直被大长老苗纯兮自动暴露身份的操作给惊呆了。
却没想到,对方果然停下了脚步,闷声道:“七星宗岳振宝,敢问道兄又是何方来圣?”
其他方向上的强者们,远远听得这家伙是七星宗的宗主、鼎鼎大名的天师人物,深知这是狠茬子不好惹,竟然识趣的绕开了
苗纯兮稳了稳心神,又笑呵呵的拱了拱手:“原来是七星宗的宗主大人,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在下不过一介籍籍无名的散修,道行微末,没资格对岳宗主言讲名号,惭愧!惭愧!”
岳振宝受了恭维,心里难免觉得高兴。又释放神识探了探对方的底,发觉这老的不过内劲大成修为、小的竟然毫无半点儿灵力波动,分明是最普通不过的师徒二人,跑来撞狗屎运了
“道友客气了。”岳振宝背负起双手,报以微笑,“这地界不太平,连我都要小心谨慎。以你们二人的修为,还是老老实实躲在安全地带,别搅这浑水的好。”
“岳宗主告诫的是,我们想着出来长长见识,反而让您取笑了。”苗纯兮欠了欠身,又将意欲冲动的萧昱牢牢扯住,“斗胆请问,还没抓住人么?”
“呵呵,要是能抓住人犯,我就不会在这里了。”岳振宝言下略微停顿,又再度提醒道,“长见识,可以嘛,但若是为此而把命丢掉,那就不好了。”
苗纯兮言下满含着恭敬:“是是是,我俩这便走,岳宗主的提点之恩,在下感激不尽。最后还有一事不明,岳宗主,您可知晓这人犯的身份么?”
岳振宝觉得自己同无名之辈说了太多话,这个时候,已经不耐烦了。
“林家府不都说过了嘛。”他将袍袖一甩,“海外的修真势力,跑到咱们华夏撒野来了,意图挑拨离间、制造混乱。如此卑劣行径,断然不可饶恕,除魔卫道,自然人人有责,但也得量力而行。”
苗纯兮迟疑道:“可是我却听说,那两位乃是”
岳振宝登时恼怒,厉声斥责:“够了!林仙师说什么,便是什么,连华夏天骄的话都敢质疑,你算什么东西!”
“是是是,岳宗主教训的对,在下愚蠢透顶,错了错了。”苗纯兮连连点头,一副谦恭模样。
“哼,好自为之吧。”岳振宝话音落下,径自率人离去。由于夜色太黑,他并未看清苗纯兮和萧昱的样貌,即便真看清了,两人都施了障眼法,也无从辨别虚妄。
萧昱扭头,冷眼瞧着岳振宝离去的方向,恶声恶气道:“区区一个七星宗,就敢如此无礼真该宰了他!”
“嘘,少宗主小声点儿,咱们快走。”大长老苗纯兮低低提醒,随后便带着自家少宗主一路往东奔行。
“咦?”跟随在岳振宝身侧的七星宗门内长老,蓦地停下脚步,神色惊疑不定,“这两人言之凿凿要离开这是非之地,躲到安全地带,为何偏偏往东面走?”
“呵,贪心不足蛇吞象,还盼望着撞狗屎运呗。就那点儿微末道行,死了都没人理。”岳振宝漫不经心的说着,满面倨傲的抬手指了指,“再往那边去看一看!”
有了大道宗大长老苗纯兮这忍气吞声的机灵劲儿,一路隐匿身份、蒙混过关,带着萧昱还真就闯过了诸多修真强者的地毯式搜查,抵达了嘉安古城的城墙下。
随着社会进步,嘉安的城市范围逐步扩大,完全将古城墙包容在内,即便是翻过古城墙,仍旧没能出嘉安地界。但无论如何,跨过这道墙,两人的危险系数无疑就会大大降低了。
萧昱借着朦胧弯月和装饰霓虹的光芒,远远打量古城墙,对大长老苗纯兮道:“城墙太高了,仅仅凭借肉身力量,我根本越不过去,不得不冲破封印。”
“不不不,我们不能从这里走。以林子轩的心机,必定会在城墙上安排层层人力把守,你我冲过去就是送死。”
“那我们从哪里走?”
“少宗主随我来。”苗纯兮勾了勾手指,带着萧昱往另外一个方向去,过了约莫十几分钟,两人终于停下了脚步,“少宗主,只能从这里走了”
萧昱见得那是城墙下的圆形拱洞,平时用来排水用的,高不过两尺。其中杂草横生,恶臭扑鼻。
城东地势低,本来就喜欢积水。再加之这片地区开发不好,附近居民都喜欢将脏水乱倒,死猫死狗乱扔,环境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即便是嘉安这种常住人口上千万的大都市,在最为不起眼的角落,也难免有几处难堪的伤疤。
“开什么玩笑!这是狗洞!”萧昱气得原地跳脚,怒气冲冲,“我是什么身份?怎么能钻狗洞!大长老,你莫不是老糊涂了?这等荒唐事,将来传遍天下,我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少宗主,先想着怎么活命,再考虑名声吧。”苗纯兮沉沉叹息,心里也难免觉得委屈:
事到如今,又能怎么办?老夫堂堂半神强者,不也得陪着你钻狗洞么?你要名声,我他妈就不要名声了?要不是你恣意猖狂、惹是生非,又如何会被华夏妖孽逼进绝地,落得这等地步?现在你还有脸跳,老夫找谁说理去?
不过这些吐槽,苗纯兮也就只能在心底默默的想想。他既然是大道宗的大长老,就有义务保证少宗主的安全,哪怕为此拼上自己的老命,也在所不惜。
他默默寻了一块稍显干净的衣襟扯下来,一分为二,将其中的一块递给了萧昱。
萧昱跳过了、骂过了,最后却也只能默默将布料接过来,罩住口鼻绑好。在那么一瞬间,他红了眼睛,泪花吧嗒吧嗒往下掉,直接委屈哭了。
“我绝不忘今日之耻!”他呲着牙赌咒发誓,“终有一天,我要活剐了姓林的,一雪前耻!”
苗纯兮:“少宗主”
萧昱沉声道:“大长老,您今日在此做个见证,迟早有那么一天,我会裹挟万钧之势直抵江南,灭了林家府,活活剥了那几个贱人的皮。我要让全天下人都知道,究竟谁才是东方修真界的主子,到了那个时候,看看谁还敢”
“少宗主。”苗纯兮拍了拍萧昱的肩膀,闷闷叹了口气,“快爬吧。”
萧昱:“”
城墙下逼仄的排水拱洞里,泡满了腐烂的生活垃圾,时不时听到不远外成群老鼠的翻搅。就连肆意生长的野草茎蔓上,也结满了密密麻麻的蚊虫。
苗纯兮毕竟上了年纪,大风大浪经历得多,吃过常人难以想象的苦,尚且能够保持淡定。可萧昱这种没受过委屈的年轻人,刚刚扑到脏水里,就被恶心吐了
他这才终于意识到,原来不久前地窖里的味道,同这地方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萧昱一边吐、一边爬,好在狗洞并不长,很快就爬了过去。
他仰面躺在古城墙外的荒草地上,脸颊尽是脏泥污物,浑身散发着刺鼻的恶臭,再度仰脸望着满天繁星。
苗纯兮将湿淋淋、脏兮兮的外套解下来卷了卷,但却没有扔掉。毕竟老东西行事向来谨慎,生怕衣服会暴露自己的行踪。
他再度释放神识,扫荡过四面八方。少倾,终于长长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道:“少宗主,老夫仔细探查过了,这方圆数里地内,都没有修真强者坐镇,我们终于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