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的空气令人窒息,上首昭帝的眼神有些可怕,仿佛像头守护着宝藏的巨龙,有人想要从他的爪子下盗取珍贵的宝物。
一旁的李忠觉得肩背像是被什么看不到的东西压住,呼吸都困难,可跪在地上的程国公却一动不动,甚至连呼吸都没有乱,坚定的态度引得昭帝的眼神愈发的深沉。
蓦地,昭帝忽得笑出声,起身搀扶起程国公的手,“你我之间谈何恩典不恩典,你若想将二娘接回府中小住自然无碍,二娘多年未回程国公府也是该回去看看。”
听出昭帝的言外之意,程国公唇瓣动了动,似是想在说什么,可在昭帝略带冷意的笑容之下终究没开口。
程蕙心是在第三天才知道她那名义上的父亲回京了,那时她正带着八公主放风筝,却碰上万年不出门的德妃带着七皇子。
此次随程国公回来的将士中有德妃的哥哥,她是去向昭帝请旨求兄长能够入宫一叙。
德妃撇了眼正放风筝的八公主,轻飘飘的语气携着讽意,“我道郡主有多忙,忙到连自己的父亲都不曾去会面,原来是在陪八公主放风筝。”
程蕙心不懂她哪来这么大的敌意,“难道他回来了,我就不可以陪人一起放风筝了,这是什么道理?”
“俗物!”德妃像是对她的顽固不想再理会,拽着不想离开的七皇子就走了。
七皇子这段日子想是被折腾的够惨,不仅脸廋了许多,更是黑了,也没什么精气神,小小的背影更是被绑在德妃身上,有些沉重的不和谐感。
“风筝、我的风筝......”
八公主略高的奶音呼唤着,小手一直在朝风筝摇摆着,在抚痕殿养了几日又圆润了点的藕臂显得可爱极了。
虎头风筝被卡在御花园最大的那可常青树的枝桠之上,就算八公主的小脑袋仰得再高也看不到。
对于爬树,一向都是程蕙心的拿手好戏,她不顾李嬷嬷的阻拦,提起裙摆就攀上枝桠,对底下的八公主微微一笑,把虎头风筝扔了下去。
谁知一阵风卷着叶子吹过来,风筝偏离了原先的轨道,七扭八歪的落在一双云纹鹿皮靴前,一只手捡了起来。
隔着层叠的枝叶程蕙心隐约只见那人一身玄色圆领窄袖袍,腰间的革带用繁琐的丝线镶着仙鹤云纹的图案,一把墨如色的手掌大小匕首坠在腰间,未见面可已让人觉气势不凡,没见下面李嬷嬷已经被吓呆了。
程蕙心翻身跳下树,原本早就掌握好着力点可以轻松帅气的在八公主面前秀一把,谁知半途中就被人揽着肩一带,以一种唯美又旖旎的神仙眷侣模样被人半抱着下来。
踩在草地上,程蕙心想磨牙,不用抬头看,闻着那股青草味道就知道是谁,季玉泽怎么就这么阴魂不散。
没等程蕙心开口,李嬷嬷惊慌中夹杂着惊喜的声音响起,“国公爷——”
什么?国公爷?
程蕙心的眼神越过季玉泽的肩膀,和那个拿着憨态可掬的虎头风筝格格不入的男人对上眼,一时竟然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季玉泽心知刚才的表现已够明显,做的太多在程国公面前的印象也不好,故而从从容容的松开手,温柔地笑着,“郡主你没事吧。”
八公主蹬蹬地迈着小短腿跑过来,抱着程蕙心的大腿不放,渴求的小眼神一直盯着程国公手上的虎头风筝。
程国公注意到小家伙的眼神,手轻轻向右动了下,那扎着双髻、系着红飘带的小脑袋跟着往右转去。
他没忍住,又朝左边去,圆溜溜的双髻摇晃着换了个方向。
程蕙心黑线,大哥你做做人把,逗小孩就这么得劲嘛!
像是察觉到众人惊奇的视线,程国公停下幼稚的动作,咳嗽了一声,“还你。”
八公主脚步动了动,可面对陌生人还是有些害怕,忍不住扯了扯裙摆,想让程蕙心帮她去拿。
震惊过后的程蕙心对程国公无感,面无表情的拖着小拖油瓶拿了风筝回来,对李嬷嬷道:“回宫。”
李嬷嬷:......
全程冷酷无交流,别说什么多年不见的父女之间的抱头痛哭,甚至连个眼神的交错都没有。
季玉泽眼神微眯,这对父女果真如传言所说,一点感情全无。
程国公看着远去的背影,淡淡道:“玉泽让你见笑了。”
“国公爷不必伤心,郡主不过是多年未见,难免不适应,女儿家总是喜欢把事都藏在心里,想必过上个两日就好了。”
“你不必说这些话来安慰我,”程国公双手背在后腰,望着天边的浮云,语气有些飘忽,“我知道她不喜欢我这个父亲。”
当年的事他也是不得已的,若是不将二娘送进宫中......
程国公长叹一声,忽然问道:“昨日你父王说你对二娘有意,甚至还向陛下求娶?”
宛若平常的问话,可季玉泽却是打起了十万分的精神,他也不知道这般专注是为了之后的计划能够更顺利,还是为了心底不知名的情绪。
“我与她也算有缘,”像是在怀念着什么,季玉泽的眼神慢慢变得温柔,嘴角的弧度勾画出一个真心的微笑,“我救了她一次,她也救了我一次,没想到误打误撞的......”
有些话不必说的太清楚,制造点模糊的空间让人去想象,这点季玉泽一直都很擅长。
程国公似是在思量着什么,眼神里闪过一丝挣扎,“今日是说不上话了,改日把。”
“寻你父王喝酒去。”
季玉泽匆匆追上他的步伐,劝道:“这才不过三日国公爷你与父王喝了不下数十坛,还是勿要再饮。”
程国公年轻时和武王都是拿酒当水喝,听着季玉泽说着酒会令身上沉疴多年的旧伤复发作痛,半点都没当回事。
年轻时打战受伤,那伤口疼起来都是要命的,不喝酒哪里熬得过去,他没当回事,武王更是没当回事,季玉泽都不好像管着武王那般去管程国公,无奈只得让管家给酒里掺水。
结果第二天天公作美的下起大雨来,那些潜伏在骨子里的疼痛犹如蠕动的小虫子在筋骨之上毫不留情的啃食着,绵长的痛意让武王无法下榻,府医连扎了几次金针都只能缓解不能止疼。
等到程国公冒雨而来时迎接他的是季玉泽难得的冷脸,“父王今日犯病了,国公爷还是另寻酒友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