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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气刀盟的老人缓缓抬臂。
楚西壁肩上一轻。
那柄墨刀从他肩膀上缓缓移开,抬起。
西阁少主看见这个老人缓缓起身,临走之前轻轻拍了拍自己肩膀。
这三句话让他怔住。
他缓缓扭头,看见春雷湖上,水雾弥漫,那个老人单手抬举墨刀,踩踏湖水,缓缓走向了一艘小船,船上有一对年轻的男女,年轻男子身上裹着墨色莲衣头顶斗笠,女子一身飒爽紫色,以帷帽遮容。
易潇眯起眼。
老人走到了小舟十丈前。
他举着那柄墨刀,手臂未曾有过丝毫的动摇。
老人深吸一口气,拿着只有自己与小舟那两人能听清的声音诚恳说道:“我从未想过能在今日碰见您,今日前来,别无他求,只求能赐我一死。”
小殿下微微皱眉。
这个老人缓缓合眼,前踏一步。
持刀前赴!
老人前赴的姿态极为壮烈,轰隆隆踏水而来,刀尖自然下垂,拖刀而行,满溢刀气在身后将春雷湖湖水刺开排开,让所有人都能目睹这一幕。
这位一气刀盟的老人,虽然是八品之身,但当他持刀挫败西阁少主之后,在围观群众眼中,已经是当仁不让的江南道江湖第一人。
江湖所有风采,尽于暮年。
江湖所有风华,止于一刀。
没有人明白,为何这个老人平白无故放过了西阁少主,接着没来由冲向了那只小舟。
小舟上带着斗笠披着莲衣的年轻男人皱起眉头。
他本不想出手。
只是此刻不得不出手。
苍穹上隐约雷光闪过,闷雷咆哮。
那个墨色莲衣的年轻男人陡然从船上起身,在众人惊悚目光之中掠起踏水,居然也是一位不折不扣可以元力出窍的大高手。
易潇只前踏了两步,将小舟和魏灵衫拦在了身后。
他轻轻屈起中指,第一节指肚压在拇指上,接着继续下压,翻扣,指盖抵在大拇指指腹。
拖刀而行的老人冲出雨幕,来到了他的面前。
一根手指无比“轻缓”弹出。
弹指。
一道可见的水纹在刀尖扩散开来。
那个拖刀奔袭,最后抬刀刺出的老人,保持着双手持刀刺出的姿势。
就这么一刹那由极速变为静止。
小殿下蹙起眉头。
“我看了那么久,也算是明白了。”
易潇轻声说道:“要想让那个叫‘楚西壁’的男人明白江湖险恶,最好的方法不是你去赴死,你死在我的手里没有用。”
老人的姿态无比僵硬。
却笑了笑。
“况且他有那块玉佩,再努力个十年八年,未尝不能抵达我这个地步。”小殿下平静说道:“江湖上的野心,到了我这个境界,想要完成,已经绰绰有余了。”
丁一只是摇了摇头。
这句话没有丝毫夸大的成分。
小殿下如今位列九品,基本上能与当年的白袍老狐狸酣畅淋漓打个五五开,不分胜负。
这样的一种修为,驰骋江湖如千里辟易。
老人感慨说道:“您果然是天纵奇才,楚西壁不及您万分之一。”
小殿下面无表情说道:“谬赞了。比起待会要出场的那位,还是差了些火候的。”
丁一有些微惘。易潇稍显善意,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天空上有些暴怒的雷光,轻声说道:“你来求死,我成全你了,本想着平平静静在春雷湖看那人取琴,如今出手了,被他瞧见,自然免不了一场争斗。”
一气刀盟的老人听不太懂易潇的话,只能感慨说道:“真羡慕您啊,这样的江湖,若是我能年轻三十岁,兴许也能看上一眼,此生便也可以知足了。”
易潇低垂眉眼,没有说话。
老人柔声说道:“很多年前,我从老祖宗那,见过您的画像。”
小殿下陡然睁开双眼。
丁一被那双黄金瞳孔盯住,非但没有不安和惶恐,而是心潮澎湃说道:“大王,您果然重新君临人间了!”
易潇抿紧嘴唇一言不发。
一气刀盟的老人却突然黯然下来,幽幽叹息说道:“只是您复活了又能如何?西楚的甲士已经不在了,那块玉佩里也只存了西楚的一丁点气运,我们翻不了盘的。”
小殿下眯起眼,微微抬起手,五指扣拢。
远方的楚西壁惊悚出声,袖内那块玉佩被一股大力隔空吸走,直接撕破了衣袖,全然无法挽留。
易潇刹那捏住那块玉佩,缓缓摩挲,温玉如羊脂。
他抬起头,若有所思望向眼前的老人。
老人感慨万分,柔声笑道:“大王,无憾了。”
面前墨刀陡然崩裂一道裂纹。
刀身依旧完好,只是那道裂纹迅速蔓延,极快地延伸至手臂之处。
再蔓延之后,老人面前缓缓浮现一抹血线。
小殿下先前“轻柔”一指的指力将他的刀气尽数点回,无比锋利地一线割开。
白色道袍的老人化为一尊血人。
远方的楚西壁惊悚看着这一幕,再也没有了前去讨要玉佩的打算,尖叫一声,低垂着一条右臂,身形都站立不稳,丝毫不顾形象地向着反方向狼狈掠去。
小殿下根本懒得去追。
郡主大人早就起身来到了易潇身边,此刻望向那个跌坠身子入湖,将湖水染成一片红的老人躯体。她轻声说道:“这个人最多八品,不可能察觉我们的气机,唯一能认出来的可能,就是他所说的”
小殿下面色复杂。
曾经见过自己的画像。
“那个老祖宗就是穆家的第一代铸剑师?”郡主大人语气游移不定说道:“听说他功败垂成,被林半瞎一箭射散了成仙的气运,接着被池鱼吞去,最终坠落淇江而亡。”
易潇摩挲着这块玉佩,望向魏灵衫。
“但他的尸体还没有找到。”
小殿下将那块玉佩递给郡主大人,柔声说道:“到了宗师境界,没见到真正的尸体,谁也不敢说他死了。你我都知道,大修行者究竟有多么强大。当年木鬼子是半截身子埋在土里的老古董了,靠着妖术把自己变得不人不鬼,硬是活到了春秋大世,这样的一只老狐狸,苦心积虑准备了如此多年,怎么会没留几个后手?”
郡主大人将玉佩在手里把玩了几圈,柔声说道:“西楚双玉,这块是西壁。”
“对。”易潇笑了笑,轻声说道:“这里倒是残留着西楚的气运,虽然不多,却至少能让一个人安然无虞修行到半步宗师的境界。”
“这块玉佩未曾合一本来应该有两块的。”小殿下顿了顿,说道:“西壁和楚玉,是当年霸王和虞姬的定情信物。”
说到这,魏灵衫意味深长望向易潇。
丁一的那声“大王”。
隔了老远的楚西壁未曾听清,她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小殿下低垂眉眼,自嘲问道:“你相信有转世?”
“我不信。”魏灵衫很平静回答,接着顿了顿,说道:“可他们都说我是大夏龙雀的妖刀魂魄转世。”
“我也不信。”易潇苦笑一声,说道:“但已经不是一人说我是霸王转世了。”
“霸王被誉为九天十地纯战力最强的人物,你要是他的转世,理应气震寰宇,无敌当世,又怎么会屈居于那五个人身下?”郡主大人挑了挑眉,揶揄说道:“就算比不过师兄,也不该怕东君西妖这些”
“西妖我倒是真不怕”小殿下自嘲笑了笑,抬起头来,望向漫天苍穹雷光闪耀。
“前不久跟青石打了一架,应该说是被青石打了一顿。”易潇笑眯眯说道:“这几天心有所悟,觉得那几位妖孽没那么吓人。”
说完以后,他捋下一根发丝,将西壁串联而起,挂在魏灵衫修长玉颈前。
郡主大人没好气咕哝说道:“还玩这一套?”
小殿下笑着赞道:“真的很好看。”
魏灵衫俏脸微红。
“这块西壁送你,且看好了,”小殿下笑着说道:“待会我一剑压跪那位号称谪仙人的隐谷妖孽。”
郡主大人噗嗤一声笑了,笑眯眯道:“待会别被打趴下了。”
易潇往下按了按斗笠,眨了眨眼说道:“不还有你呢,打不过,你带着我逃命天涯啊。”
魏灵衫笑着说道:“这是齐梁啊,你要是打不过,就拿百万甲堆死他。”
“有道理。”
易潇笑了笑,舒展身躯。
“春雷湖是千年古湖了,一千年前的始符大世,有位高人隐世之前特意将琴埋在湖底,千百年来未有人取出,湖底翻了一圈扒烂了也不曾找到琴匣。”
小殿下温声细语,“春雷湖因琴得名,可沧海桑田之后,到头来却被人忘了埋琴的故事。”
“江湖还是那个江湖,只是始符之后,再无琴魔。”
“今儿春雷到了春雷湖,有人要取春雷琴,千年前的江湖大世回来了,所以那些该来的一样也不会少。”
舒展身躯的年轻男子身上迸发出噼里啪啦如炒豆子般的声音,斗笠下遮掩面容,遮住两抹眼眸里的幽幽金灿光芒,一身莲衣随风随湖水起伏。
大雷蓄势欲落,已压至头顶。
“先清个场,免得打起来殃及池鱼。”
小殿下笑了笑,缓缓伸出一只手,按下斗笠。
湖畔的围观者,看到一气刀盟的老人被一指点死,沉尸春雷湖,之后西阁少主仓皇逃离,早已经心神震颤,不能自已。
多半是见到了耳濡目染的那些大世真正高人了——
一脚踩下,江南道江湖便被踩翻!
那个斗笠年轻男子在万众瞩目之中缓缓张口,声音抑扬顿挫。
开口之后,如同狮子忿怒,佛门金刚怒吼。
春雷湖湖水刹那如大碗倒扣。
被一声压下,抬起,炸开。
“轰隆隆——”
雷光绵延,在小殿下头顶盘桓。
然后落下。
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