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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坛之上,棋圣大人站在那扇门后,目光带着一丝不合时宜的轻佻,一个接着一个地,缓缓扫过在座诸人的面庞。
诸生万象。
棋圣大人波澜不惊看着一道又一道炙热滚烫的目光,目不转睛盯住通往留仙碑的那扇门。
即便是已经臻入九品的修行者,也免不了兴起贪恋。
若是能在修为上更进一步。
成为任平生这样的西关壁垒的第一剑道高手,挑梁总督府大任,功成名就,名赫天下江湖。
或是北魏的羽公老人,齐梁的简大神将,都是庙堂上跺一跺脚令一方尘土震动的大人物,陛下跟前的红人,一国的中流砥柱。
或是再进一步。
成为叶十三,东君,西妖这样的妖孽
这样的一份造化,几乎令人不敢去想。
对于抓住一丝机缘,排除万难此刻来到这座道坛的人而说,他们在偏隅之地被誉为的所谓“天才”,实则在扶风山的妖孽之辈面前,都只不过是“一介蝼蚁”的存在。
成为妖孽的可能性
太过炽热,又太过梦幻。
小殿下没有回头,沉默看着眼前的棋圣。
从紫府即将崩塌之际,他就看到了这座留仙古碑在云层上空出世。
棋圣大人出世,接着仙碑便立即出世。
这算是一种巧合?
还是必然?
易潇无从得知,他只是“冒大不韪”地盯着棋圣大人,眼中的大金之色来回撞荡,看出了一丝端倪。
棋圣大人在紫府崩塌的最后一刻,整个人身躯震颤了一下,没来由指着苍穹穹顶的留仙古碑,对着自己语气生硬说道:“我见了众生,待会‘仙碑’也会见众生这是‘仙碑’自己的意思。”
小殿下一直不明白棋圣口中的仙碑见众生,究竟是什么意思。
现在他明白了。
可更令人难解的一点出现了。
这座仙碑,会无端无故向着世人大开门扉?
易潇盯住棋圣,发现那张波澜不惊的面皮之上,微微噙笑,眼神挪动一圈,最终回到了自己身上。
眼前的棋圣,与自己先前在紫府见到的棋圣,似乎不太一样。
眼前道坛之上的棋圣,给自己一种熟悉的感觉,但其内架子,却像是平端撑起,空乏其身,仪态不自然,说话有些刻意高高端起的意味。
紫府之内的那道棋圣神魂,应当是真正的一份神魂。
眼前的“棋圣”又是谁?
棋圣似笑非笑望着易潇,声音却是对着在座的其他人。
似是说与他们听。
“人的一生,会遇到很多机会,可想要鱼跃成龙,也许一辈子就只有一次机会,也许一次也没有。”
棋圣的声音没有起伏,甚至带着一丝冷漠。
“这座留仙古碑,是天底下最大的造化,是真正可以鱼跃龙门的机遇。想一想,有资格一窥仙碑造化的,就只有妖孽之辈,可天底下有几位妖孽?”
棋圣大人轻声笑道:“这般大的造化,你们能无动于衷?”
扶风山上大风骤停。
早已经有人蠢蠢欲动,碍于棋圣大人的修为,拼命按捺着心中那份强烈想要冲入仙碑古门的欲望。
棋圣大人收敛笑意,漠然环顾一圈,面无表情说道:“我向你们保证,能活着出来的,至少都会成为准妖孽级别的修行者,仙碑里的造化无穷无尽,看你们有没有命去拿,有没有胆去拿了。”
魏奇平静推手,那扇圣光洋溢的通天之门,轻飘飘被推出了数丈之远,悬浮在道坛边缘,向着道坛外的芸芸众生大放异彩。
这是一扇通天之门。
也是一扇通往地狱之门。
是一扇诱惑之门。
北魏阵营之中一阵骚乱,有一道身影猛地窜出,第一个来到这扇门前,身子几乎要挤入门内,忽然身躯一颤,不敢置信的回过头来。
他回头看到的,是一道同样速度极快身材却比自己魁梧许多的身影,刹那如电般从齐梁阵营之中疾射而出。
正是曾经在龙船道场上昼夜修行的燕颌虎须汉子张游。
那道不祥的预感来不及升腾,一阵钻心剧痛猛然来袭。
他愕然低下头,看到一杆弯曲长矛刹那戳穿了自己的后心,掏心掏肺,如捣碎白纸一般戳穿自己胸膛,极为轻松的“翻江倒海”,下一刹那杆丈七蛇矛横移而出,带出一蓬带着螺旋弧度的血雨。
道坛之上随着那道蛇矛的疾影,哗啦铺撒出一片猩红血幕。
一骑当先的张游感应到背后多了许多密密麻麻极速前来的元力气息,当下不再犹豫,撞入面前挡路的北魏那人半截残躯之中,满身血气,将那道半截身撞成血肉模糊的不成人形之物,第一个猫腰射入“门内”,刹那消失不见。
生是江湖客,杀人不过刀剑出鞘,接着头颅点地。
或是一蓬血雨,死不瞑目。
此刻道坛之上洋洋洒洒的血雨,有弥漫开来的趋势。
公子小陶面色极为难看,缓缓伸出手,捂住嘴唇,不敢相信在南海扶风山上,居然发生了这般残忍的杀戮景象。
这些野蛮的江湖客,为了抢先进入仙碑,居然在道坛上就厮杀了起来,不过片刻须臾,就死了好几个九品高手,而挤入门内的人,几乎也身负伤势,有些被斩去了手臂,依旧咬着牙钻入了门内。
公子小陶抬起头来,望向自家师尊大人,看到了一双漠然至极的眼眸。
棋圣视若无睹。
在场的诸方阵营,北魏也好,齐梁也罢,或是西关,中原人族,都带了江湖滚刀客,这些人拼了命一路踩着人头上位,有了今天的修为,说到底不过就是赌徒。
真正庙堂上的世家子弟,或是有背景的人物,此刻都按兵不动。
西妖面色含笑,看着这场道坛上有些滑稽的厮杀,挥手招来身边静立的顾胜城,冷笑问道:“这就是人类所谓的‘江湖道义’?”
顾胜城低垂眉眼,道:“江湖二字,须配刀带剑。可刀剑二字,非是戳自己,而是戳他人,在机缘造化之下,人总是恨不得自己的刀能更狠一点,剑能更快一点。”
西妖笑着问道:“你也是这样?”
顾胜城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梁凉笑意不减:“贪。”
顾胜城不敢去看坐在大石上那位女子的神情,只是轻轻抚了一下自己的白净面皮,感应着躯内无穷无尽的玄武气息,自嘲笑道:“我只是一条微不足道的四脚蛇,若是不贪又怎么能够吞象?”
西妖浑不在意,又笑着说了一个字:“贱。”
顾胜城俯首笑着说是,坦然受之,神情由衷赞成,看不出丝毫怨怼之念。
另外的几方阵营大抵也是如此。
齐梁北魏西关皆有江湖客抑制不住拔刀而起,冲入那扇门内。
而为首的简肇薪杨羽公任平生皆是面色自若,仪态平静到了极点,不去阻拦,而在其背后的庙堂子弟,在权衡利弊之后,仍旧是缓缓吐出郁气,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观望。
佛门阵营,一直闭关的青石缓缓伸出一只手,举过头顶,同样止住了佛门子弟想要入内的冲动。
道坛之上一片惨烈,前后陆续有二十位江湖客,最终成功“闯入”了仙碑门内。
而大部分人的眼中虽是着迷这座仙碑之门,恨不得立即冲入门中,可最终依旧成功抑制住了自己的冲动。
“江湖,庙堂,圣地。”
棋圣轻轻开口,打量着余下的众人,说道:“此间非是人要分三六九等,诸般亦是同理。江湖最下等,人命如草芥;庙堂知行易,更知造化难;唯有圣地居在云端,能够超然世间外。”
“一扇门,就让这些低劣的江湖人心神不安,难以自已,自相残杀,恨不得率先冲入门内,抢了所谓的造化。”站在道坛上的棋圣虚幻身影,此刻低垂眉眼,浅浅笑道:“若是他们能走出这扇门,自然能成为准妖孽,甚至还能成为宗师,大宗师。”
站在道坛之上的“棋圣”忽然笑道:“怪不得别人,只怪他们眼拙,看不出端倪,此生再也不会走出来了。”
这位所谓的“大宗师”,此刻低头瞥了一眼叶十三,拿着低不可闻的声音带着嘲讽柔声说道:“大师兄,原来你神魂崩碎,竟是跌境到了这种地步么?”
叶十三瞳孔微缩。
小殿下终于知道了眼前的熟悉感觉从何而来。
他一直在想那日藏剑山上,公子小陶对自己所说的话。
终巍峰山顶,没有第二个心跳。
那么若是终巍峰上,除了棋圣,还有第二个人呢?
若是这个人,没有心跳呢?
易潇一直在想,叶十三会不会是那个没有心跳的人。
紫府一战,打到最后,棋圣出手,易潇看出了这位大宗师的神魂状态似乎极差。
差到了一种油尽灯枯的状态。
而最后紫府崩离的时候,在强行说出那句仙碑见众生之前,棋圣大人的身躯,整个人震颤了一下。
像是身不由己。
更像是被人操纵。
受了大光明宫主一剑,棋圣大人的神魂状态极差。
若是有这么一个人,一直侍奉在终巍峰洞府。
有这么一个人,百分百取得了棋圣大人的信任。
即便棋圣大人重伤。
即便棋圣大人在疗伤。
即便有无数个机会,一闪而逝,任由放过。
他极有耐心的藏住了所有的念头,只等某个时机。
此上无人,此下众生。
所以他可以误导,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棋圣大人身上,让公子小陶和叶十三,都认为“棋圣大人”,很可能被鬼门关的存在夺了舍,而无论自己最终是否出手,南海的门徒一定会协力破开禁制,让正在疗伤的棋圣强行一见众生。
于是棋圣大人伤上加伤。
那个人,应当是知晓终巍峰所有事的,所以才能事无巨细的详知详解。
那个人,应当是连自己的对话,都听在了耳里的,所以才能明察秋毫。
那个人,应当是连所谓的心跳,都没有的,所以才能避开公子小陶的读心相洞察。
那个人,可以是很多人。
那个人,就只是一个人。
那个人不是人。
因为一尊傀儡自然是没有心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