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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夜玉狮子势头难控,奔出兽潮之后,狠狠砸在长城之上,好在在半空中扭转腰胯,收了力道,仅仅以背部跌砸在城墙之上,砸出龟裂蛛网。
车厢上的人未受太大影响,只是迎来一阵比任何一次都要来得剧烈的颠簸。
天地之间一片寂静。
萧布衣回过头来,面色满是苍白。
一路过来,他们三人为照夜玉狮子开道,杀出一条血路,一直杀到中端,都没有见过几个活人。
满地的残骑裂甲。
与兽潮对抗的,只留下最前方薄薄的一层。
只不过这用来开道的三万兽潮,如今死伤殆绝,几乎只剩下一个零头,所以三人冲杀起来,并不算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大殿下能一骑当千,孤身一人杀穿兽潮,与自身的菩萨保命佛牌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而最重要的一点,是兽潮似乎畏惧了这个男人。
或许是棋宫最上层,遥遥操纵兽潮的“那人”,本就存了要亲自见他一面,以此拉开赤土大战序幕的念头。
冲出兽潮,耗费了极大的心力。
二殿下用来涂抹符箓的手指,已经挤不出更多的鲜血。
车厢内的那盆青叶盆栽,已经被唐家大小姐摘尽了所有的长叶。
残缺符箓裹满大戟,这杆大戟冲穿兽潮,钉在了烽燧长城之上,枪杆周围飘着纷纷扬扬如雪一般的符箓纸张。
枪杆先前是被大雪覆白,如今被大血浸红。
赤土的大雪纷纷扬扬。
一片惨景。
郡主大人一刀一剑插入雪地,双手抵在剑柄之上,杵住身子,深吸一口气,回头望向头顶的烽燧长城城头。
烽燧台上,站着一个瘦削的年轻书生,他已经布施完了所有的决策,此刻亲自登高,神情恹恹望着赤土大雪。
只是他的目光并没有停留在如今杀到烽燧城下,三万只剩零头的兽潮。
那股兽潮毫无章法,完全没有发挥妖族在冲阵之中本该发出的优势,只是一味前行,靠着肉身拖沓,去给烽燧制造麻烦。
即便如此,吞下这口肉。
他也付出了一万五千甲的代价!
齐恕本可以付出更少,斡旋,抽击,拦腰,伏击,让烽燧的力量损失降到最低。
可是如今,并没有留给他选择的余地。
齐恕站在烽燧长城之上,怔怔出神。
要拖到西宁道的铁骑支援,至少需要半个月。
他能不能拖到半个月?
拖到半个月以后,是不是就能与烽燧外的妖族兽潮一战?
脑海里诸多念头,火星擦过。
这位年轻的卧龙先生低垂眉眼,低声笑了笑。
“帮我喊一下平妖司的大人。”
只不过数十个呼吸,平妖司的首司便掠到了烽燧长台的最前方。
他听到齐恕问了他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西域有多少妖?”
这是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
平妖司首司看着年轻的烽燧统领,愕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有没有二十万?”
这位终年与西域妖族打交道的平妖司大人,想了想自己处理的案卷,每年赤土十三区的妖族袭击人类事件,以此大抵推算了一下妖族的数量。
然后他很不确定的开口:“也许有?”
齐恕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齐恕像是想明白了某件事情。
他想明白了这个所有人都会存在的误区。
此刻他心情有些大好,拍了拍身旁平妖司首司的肩膀。
“看。”
平妖司首司顺着齐恕的手指看去。
顿时面色煞白。
赤土之外,先前被西域用以开道的那部分兽潮几乎死绝,在相隔了整截赤土的距离之后,是一片如黑云一般推进的浩袤大军。
比三万的数目要多上数倍。
战线足以拉长到整条烽燧。
齐恕却只是轻描淡写说了三个字。
是妖族此次南下的妖兽数量。
“二十万。”
“相信我,主力兽潮不会在今日攻城。”
说完这句话后,齐恕便离开了烽燧长城的看台。
“传我命令——”
“与十三区对应的烽燧城垒,各自派出小股力量迎战!”
他高喝一声,环顾一圈,确认了这条命令已经传出,远方烽燧的战鼓接二连三的响起,便走下烽燧台,一路行走匆匆,披头散发,拧着眉头,身旁城主府和平妖司的两位副司跟从身后,莫敢言语。
齐恕一边思考,一边开口。
“城主府把烽燧的案卷全都搬出来,从春秋年前开始,在这片赤土大地上,有多少与妖族摩擦纠纷的案卷。”
“平妖司把档案调动出来,对应五品以上的妖兽档案,还有九品大妖的记录,全都送到我的房间。”
城主府和平妖司的两位大人彼此对望一眼,就要离开。
“等等!”
齐恕瞥了两人一眼,此刻他已走到了自己房间门口,手指悬停在门把之上。
他蹙眉道:“请二殿下来一趟。”
只不过一夜时间。
城主府和平妖司的案卷全都被调来。
这案卷档案的数量之多,令人发指,摆在齐恕的临时城主府府邸里,居然快要堆满了一整个屋子。
萧布衣推开房门的时候,看见了一副令人动容的景象。
兰陵城揭榜后,得了陛下赏识的书生齐恕,本该是大富大贵的年轻权贵,大可以端坐庙堂享受荣华,此刻裹着大袄,手指一片青紫,攥着两只笔,左右手各一只笔,在唯一还算得上空闲的桌面,摆着左右两张大纸,衔接并无缝隙,将整张桌案占满。
两只大笔飞舞如龙蛇。
齐恕一心二用,根本没有注意到有人推门而来。
这像是一种玄奥的推演之术。
更像是一种清奇而偏门的计算之道。
齐恕的身后,有一大沓无用的案卷。
之所以说那常人可能需要数十天才能看完的案卷“无用”,是因为在萧布衣赶来的这段时间里,齐恕已经将这一大沓案卷看了一遍。
对于他而言,看了一遍,便等于无用了。
齐恕的记忆力好得惊人,比起小殿下来不遑多让,就像是天生具备了株莲相一般。
他在兰陵城被雪藏之时,每日就窝在老舍茶馆里,手绘地图,标注大江大洋,小湖小泊,以及北魏齐梁大大小小的一座座城池。
单单是手绘的地图,便有好几十副,叠放在书箱之内。
被陛下赏识之后,齐梁书库便随他翻阅,兰陵城雪藏的时间里,齐恕背掉了自始符大世,到八大国铁骑争霸,最后再到春秋南北对立,期间百年来中原的地形变化。
那个书箱他也一直随身带着,而书箱内里,不仅仅是手绘地图,还有诸多的念头。这些念头起源于不知何时的灵机一动,驳杂无比,若是不及时捕捉,便稍纵即逝,齐恕是个勤快至极的人,每有灵感闪逝而过,便详细记在了纸上,不敢遗漏,积少成多,书箱便越来越沉,他不方便携带,只能交给可靠之人妥善保管。
那位可靠的人,便是与齐恕搭档的青衣大神将。
翼少然抱着巨大书箱,挤入房内,看了一眼偌大城主府,被案卷堆满之后,居然没了落脚的地方,只能轻轻将巨大书箱放在门口。
青衣大神将对萧布衣轻轻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二殿下心领神会。
他轻轻踮起脚尖,在齐恕对面,不动声色观察着这两张大纸。
纸上的字迹有些潦草,纸张也是颠倒,但并不影响萧布衣观看。
萧布衣眯起眼,并不说话,看了半响,齐恕却忽然开口:“殿下是否看得懂这些字?”
萧布衣轻声笑了笑。
他目光依旧停留在纸上,声音清儒:“倒不敢说尽数能看懂。只不过识得些许,这些字迹,看起来有些像是‘杂家’,不知猜得对不对?”
齐恕的两只大笔写到干涸,墨水用尽。
他凝重说道:“是。”
齐恕的语调无比严肃:“二殿下是下九流里位列第一的‘儒门’传人,始符大世之后,下九流几乎死伤殆绝,活下来的并不多,能继承衣钵的更少。”
萧布衣摇了摇头,并不答话。
他缓缓走近那张桌案,将两张大纸掉转方向,认真扫视了一番,游移不定问道:“先生是在推演什么?”
齐恕幽幽说道:“城主府和平妖司的案卷,有西域这些年所有的动向。我想利用‘杂家’术法,推演出一线天机。”
二殿下有些愕然抬起头来。
齐恕的发鬓,一夜之间,已是发灰发白,看起来像是心力交瘁所至。
他声音沙哑,凑在萧布衣的耳边,说了一句话。
二殿下瞳孔收缩。
青衣大神将没有听到这句话,他站在不远处,看到二殿下下意识发力,整张桌案迸发出一张蛛网。
齐恕一根手指轻飘飘搭在萧布衣肩头,示意他平心静气,不要过激。
二殿下心神震颤,缓了许久,声音无比苦涩:“先生此言当真?”
齐恕推算了一夜,未曾合眼,此刻闭上眼,缓缓点了点头。
并不言语。
缓了许久,齐恕嗓音一片嘶哑。
“杂家推演之术,驳杂晦涩,只能推算出一个大概”
“只不过这个大概,已是令人悚然。”
他顿了顿。
“有一事,齐恕想不明白,特地想问二殿下。”
齐恕一根手指搭在萧布衣肩头,另外一只手的两根手指缓缓拎起一张大纸。
齐恕的眼里,一片恹恹之色,满是疑惑和不解。
他认真问道:“为什么西域的气运,会跟小殿下挂钩?”
纸面垂下,各类字迹混到一起之后极难分辨的大纸,纸的最中间悬挂有一个人名。
满纸荒唐言,那个人名浓墨难散。
易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