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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我就死给你看。”
听起来像是一句玩笑话。
可在此时,顾胜城明白,易潇绝不是在开玩笑。
如果命运不给你选择的机会,总有一样选择的权力他无法剥夺。
顾胜城当年在八尺山上被逼入绝境的时候,也想过要死,而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所以当一个人被逼到绝境,无从选择的时候
他可以选择去死。
所以顾胜城很清楚,易潇此时的想法。
他站在黑暗里,缓缓收回了那只手,过道里的阴风,从墓穴外吹起,带动着池鱼尸体的血腥气息,吹动他的玄黑长袍向前不断掠去。
易潇盯着顾胜城。
时间在此刻变得缓慢而凝固。
顾胜城想要“杀死”易潇,却不是这样的死法。
他想要取走这根发簪,拿走易潇最后的依仗,在个墓里,让他忍受痛苦和折磨,最后魂海崩溃,沦落为木鬼子这样的行尸走肉。
可他在这之前,需要易潇的株莲相。
所以当这根发簪,以自杀的姿态,被易潇握在手中,场面便回到了短暂的平衡。
阴风猎猎。
这样的平衡不会太久。
顾胜城知道,如果这根发簪的剑气回归了,那么自己就将首当其冲成为李长歌剑气下的一具“尸体”,自己已经稳稳坐在了胜利的那一方,绝不容许天平倾斜。
所以他平静说道:“你只有很短的时间。不要试图拖到剑气回归这根发簪,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易潇笑了笑,他握着发簪的左手,并没有因为顾胜城的这番话而稍微的松懈力气,反而攥的更紧了,右手的指尖缩在袖内,不断颤抖,而左手却无比的稳定,将发簪用力抵在脖前,锋锐的前段,隐隐插入了肌肤之内。
易潇知道自己的时间很短。
就如顾胜城说的,他很想拖到发簪的剑气回归,但他也很清楚,顾胜城不会给自己这个机会。
如果时间快要到了,那么他宁愿出手。
所以这个谈判的机会很宝贵。
易潇虚弱说道:“你既然有了破解的方法,何必要如此大费周章。”
黑暗中的顾胜城说道:“推演。”
易潇低垂眉眼,听到他语调平静说道:“需要大量的推演,我一个人可以做到,但是代价很大。”
易潇低低笑了一声。
代价很大。
他有些明白顾胜城是什么意思了。
所谓的代价很大,在这个墓穴里,最珍贵的就是魂力,而大量的推演,对于顾胜城而言,需要耗费的魂力,便是无比巨大的,不可弥补的,如果失败了,便意味着失去了最大的依仗——
在这个墓里,最需要的就是魂力。
魂海的稳定。
至少,在易潇和顾胜城都活着的情况下,双方都需要确保,自己比对方要“活”的长久一点。
如果离不开这里,自己也要看到对方的魂海先崩溃。
怪不得他的手指一直悬在棋盘上,却又一直按耐住了冲动。
“破开这个棋局,不需要一千年,一百年甚至,连一年都不需要。”
易潇轻轻重复着顾胜城的话,笑着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涸泽而渔,不成功,便成仁。如果失败了,魂海承受不了这么巨大的损耗,便崩溃了,当然不需要一年,生或者死,一次就足够了。”
顾胜城站在黑暗里,看着易潇,心里想着诸多复杂的念头,神情却没有任何的表露,只是沉默了短暂的时间,轻轻吐出两个字:“是的。”
易潇忽然笑了。
“所以你需要株莲相。”
“你需要我来为你推演。”
易潇靠在石壁上,缩在袖内的右手,缓缓搭在了石壁之上,让他的身子看起来稳定了一些。
他面对顾胜城,语速逐渐加快。
“破开读心相棋局的对弈之法需要大量的推演,大量的计算,你可以去做,说明即便没有株莲相,我也可以去做,那么株莲相的作用无非是更好的去计算。”
“如果我的魂海崩溃了呢?你没有株莲相可以用呢?”
易潇忽然停顿,说道:“你会被逼着用出所谓的对弈之法,哪怕自己承受不住巨大的损耗,以至于魂海崩溃,对吧?”
顾胜城平静望着易潇。
墓穴里凝聚的风气越来越大,从远方的石壁剐蹭而来,风声缓缓加剧加大。
玄黑重袍不断掠去又落下。
“在你来的时候,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易潇轻轻说道:“想要对付读心相的传人,有什么办法呢?”
棋秤之上,若能洞察人心,还有什么不可战胜?
读心相的传承者,天生就是棋秤上的皇者。
“这个问题我很久之前就想过,但始终没有找到答案。”
“我要感谢你,给了我一个提示,让我找到了答案。”
小殿下抿了抿嘴唇。
他想着那些优秀的棋道棋师,齐梁的,北魏的,八大国的,南海的这世上的,或者其他地方的。
白启,沈之贤,丘疾汶,袁道兵,风庭城里的四位大棋师。
他们很厉害,还有比他们更厉害的。
还有再厉害的。
可他们都不是公子小陶的对手。
因为他们总归是人类啊。
只要是人类,就会有自己的想法。
当读心相读到了你的想法之时,你就已经输了。
你在棋秤之上,要面临一个对你无所不知的对手,又如何能够取胜呢?
易潇轻声说道:“答案很简单啊。”
顾胜城站在黑暗里,眼神里闪烁着复杂的神情,像是轻微的感慨,释怀,或者有一些欣慰。
他看着易潇,说道:“答案一直就是这么简单。”
易潇低声笑了。
在他的脑海里,在棋秤之上,真正不可被战胜的,不是那些穷尽一生,去钻研棋道的大棋师。
哪怕那些大棋师,年轻的时候便已经名扬四海,天赋绝顶,此后的漫长岁月里,以钻研棋道作为毕生的目标,并且孜孜不倦的付出努力,到了生命的尽头,也不过是抵达了自己生命水平的最高线。
他们的生命是有限的。
棋谱的变化是无穷的。
无数的大棋师,想要拜入南海棋圣的门下,去寻求更长的寿命,去追随更高的棋道造诣,几乎没有意外的,都被棋圣大人拒绝了。
因为他们所做的积累,枯燥而又无用。
方向错了。
即便有了无限的生命,他们也无法抵达更高的棋道层次。
在读心相面前,这些大棋师只不过是自己控线走向失败的傀儡,结局没有任何的悬念。
但很可惜,易潇也从来不认为,棋秤上最强大的,就是读心相的传承者。
“我早该想到了的”他看着顾胜城,感慨说道:“读心相传人很厉害吗,跟‘狗’比呢?”
顾胜城听不懂易潇说的这句话。
他皱起眉头,不知道易潇说的“狗”是什么意思。
易潇自顾自笑了起来,眼神里迸发出了明悟的光彩,他清楚的明白,到了那种情况,那些大棋师的胜面,可能比读心相传人还要高上一些。
而自己拥有了可以推演的株莲相,里面存储了无数的棋局,杀法,御子
易潇自嘲说道:“原来我就是一条狗啊。”
他想了想,抬起头来,望着顾胜城,说道:“可是我现在哪里比得上一条狗?”
顾胜城的眉头一直蹙起,他凝视着易潇,不太明白易潇后面几句话的意思,接着他的瞳孔缓缓缩起。
一只手扶在石壁上的易潇,浑身都是鲜血,有别人的,也有自己的,四肢因为在乏力状态下,不断的竭尽全力,导致轻微的颤抖,甚至有些站立不稳。
有一尾清冽声音砸落。
易潇的脑海之后,浮现了一座细小的魂池。
那座魂池,池底已经破碎,龟裂不堪,在八尺山上,透支了巨大的魂力之后,整座莲池,池水便已经开始减少,到了最后,一丝一缕都不再剩下。
一座枯池,没有一丁点的池水。
而那朵莲花,本该是隆重盛开的圣洁法相,此刻却瓣瓣凋零,根茎漆黑,如墨一般攀升。
易潇笑得很是灿烂。
“我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所以我不想死了,我想活着。”
小殿下扶着石壁,握拢发簪的那只手,依旧很是平稳,他认真说道:“破开读心相棋局的办法,就算你不说,在接下来的漫长时间里,我也可以想到。”
顾胜城静静看着他。
易潇微微停顿。
“你说命运是不公平的。有些人生来潦倒,有些人无从选择,有些人被逼上绝路。”
“但至少在这里,我和你的命运是公平的。”
破碎的莲池里,莲花轻轻摇晃。
他没有回头,轻轻说道:“我只剩下一朵‘枯萎之花’,已经快要没了气息,所以我已经没有优势,可以让我在这场对弈之中轻易的取得领先”
顾胜城站在洞穴唯一的出口,他默默看着易潇。
大风要起。
剑气从远方而来。
顾胜城已经做好了要出手的准备。
背部距离棋盘不远处的易潇,面对顾胜城,问了一个问题。
“这很公平,难道不是吗?”
说完这句话,易潇忽然后撤,整个人像是一只飞掠的大鸟,砸在了虚无的棋盘之上——
顾胜城站在洞穴唯一的出口面前,始终没有说话。
那袭莲衣,被虚无的棋盘绞杀成烬。
被逼上绝路的易潇,决然而孤勇地跳了出去。
然后鲜血溅射在墓穴的洞口之处。
顾胜城平静而漠然的站在原地,看着无数剑气滚滚而来,飞掠而去,轰隆隆如雷鸣一般,在墓顶四处搅动,最后稳定在了一个方向。
顾胜城取代了易潇的入口。
他走上前去,站在虚无的棋盘面前,看着天门的天光飞掠,最后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在自己的对角线处,缓缓走出了一道虚弱的莲衣身影。
易潇扶着石壁站立。
他的魂海,经过了刚刚的“死亡”,损失了一部分的魂力,他的肉身已经没有更多的力量。
他望着顾胜城。
顾胜城也在望着他。
隔在两人中间的,是天门的棺材。
墓地里保持着亘古不变的死寂。
有人忽然说道:“是的。这很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