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吕岸、骆养性二人被投进了天牢,就是他们的家人也不能探视,可唐枫这个安平侯还是很轻易地进入了其中,来见见这两个当初的好帮手。他不但来了,而且还备下了一桌上好的酒席,并让解惑陪伴在了身边。对此,看守天牢的刑部人员也不敢反对,毕竟对方可是现在圣眷最隆,且亲手把这两个人犯捉拿进来的安平侯啊。
听到是唐枫请他们前去一聚,吕岸二人心里先是一惊,只当他要下什么毒手。可是随即他们又不作如此之想了,在现在的情况下,即便唐枫不对付他们,他们二人也没有再翻身的可能了,他又何必多此一举,反而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呢?所以两人很快就随着来叫他们的狱卒走出了牢房,来到了原来为看守们所准备的厢房之中。
虽然说是厢房,其实这里的布置和牢房也没有太大的差别,一样的不见阳光,一样的阴冷潮湿,只是多了一些普通的家具而已,另外因为唐枫的吩咐,这里也点起了数十根蜡烛,倒显得亮堂了许多。两人这两日一直待在黑暗之中,骤然接触到光线还有些不能适应,好在他们本就有着一身的武艺,不一会儿就不再难受了。
此时唐枫已经端坐在了一张矮几之后,在他的身边还放着另外的两张矮几,上面也一样放着不少的酒菜。见到他们到来,唐枫便冲二人微微一笑,然后又吩咐道:“把他们的镣铐都解开了吧,就当是给本侯一个面子。”
虽然这有些不合规矩,但在唐枫让解惑递上了百两一张的银票后,那狱卒还是立马遵命而行了。吕、骆二人对视了一眼,都心下有些疑惑,莫非唐枫就不怕解开自己二人,二人会对他不利吗?不过在看清楚解惑之后,他们就知道唐枫为什么如此大胆了。有这么一个高手随时站在一旁,自己二人在这里又受了不少的苦,武艺施展不出三成,的确已经构不成威胁了。其实唐枫倒没有这么想过,在他看来,两人还有家人在外面,怎么也不敢做出太过的事情,当然不可能对自己下手了。
“二位,请坐吧。”待其他人都退下后,唐枫便对两人示意道,然后又端起酒杯,先干为敬地喝了一杯。两人看了他一眼,也随之干了杯中酒。吕岸二人这几日里在天牢也没少受苦,吃的也很差,现在有了眼前的这些酒菜,便也不再客气,风卷残云地就将面前的美酒佳肴都给消灭了个干净,然后骆养性道:“不知道侯爷来见我们所为何事啊?这次我们败在你的手上,也是心服口服,难道你还想羞辱我们吗?”
唐枫对二人负气的言辞全不放在心上,慢慢地饮下了一杯酒后,才道:“你们这说的是什么话,你我总算是当初的朋友,现在你们入了天牢,我总该来看看你们吧?”说到这里,他看了看四周的环境,以及那三桌酒菜后又道:“这权和钱还真是好东西,就说今天吧,就因为我是侯爷的身份,就能随便来见你们两个尚未定罪的人犯,而且在花了点银子后,还能让你们在这里与我喝酒吃菜,畅所欲言,甚至连看守都没有半个。你们为了这两样东西,而与我为敌,看来也算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了。”
“侯爷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忘嘲笑我们吗?”发出了一声苦笑后,吕岸说道。而那骆养性的脸上也有些难看,显然他们的想法是一样的,认为这是唐枫对他们的讥笑了。
“不,你们误会了,本侯绝没有半点嘲笑你们的意思。”唐枫摇头道:“我只是有些惋惜,原来我们可以做一生的好友,为我大明的中兴而做出一番事业,可你们却……难道当初我们一起与阉党作战,一起在辽东与金人以死相拼的一切都被你们忘记了吗?”
“哼,侯爷说得好大话啊。”骆养性冷然道:“你这是在指责我们不该与你为敌了?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为何要做出这些事来?不错,前番京中有人传言你拥兵自重,心怀不臣的时候,我们有过推波助澜,可若不这样,我们又怎么能把你对我们的压制完全去除呢?我们又怎么能真的有所作为呢?我们不是你的傀儡,你让我们做什么就必须做什么。”
唐枫微微一呆,随即发出了一声长叹:“是我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到你们身上太多了。”这个时候他才知道了两人心意,原来对自己的一些观念,这两人一直都不能接受的。
“是的,大人你可以为了大明朝廷放弃一切,可以不求富贵,那是因为你现在已经贵为侯爷了,一切都不用你去争取就会到手。可我们呢?我们才刚刚掌握锦衣卫的大权,当然希望能有一番作为了,可是你却总是不准我们做这个,不准我们做那个,我们可不是你安平侯爷的家仆,我们也有兄弟要照顾……”骆养性此时也不想再忍了,一下就将自己的心里话全都说了出来:“……我们知道一旦你发现我们做出的一些事情,就必然会加以阻止,甚至运用自己的影响力来对付我们,既然如此,我们为何就不能先下手为强呢?”
唐枫看着骆养性和吕岸二人,心里也是一阵波动,突然他觉着自己有些想法的确太过偏颇了。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他是知道的,在当初刚刚任歙县县令的时候,自己就能对那些贪墨的下属网开一面,而在前次苏州之行里,更是因为知道开海一事的重要而对当地官商勾结走私一事不做处理呢。可对自己身边的人,他却显然没有那么的大度了,无论是吕岸还是骆养性,他都希望这些人能与自己一样,一心为朝廷着想。
现在想来,自己的确是太过求全责备了。自己因为有着皇帝的看重,无须为钱财和权力费心,这样也导致了自己对手下人的了解淡了许多,忘了他们也是有着的普通人,无论是权还是钱,都是这些已经掌握了一定权力的人所需要的。
原来唐枫只是想来跟他们见个面,最好是能让他们知错的,可现在看来,似乎错的是自己了。这让他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半晌后,他站起了身来,冲两人施了一礼:“是唐枫疏忽了两位的想法,的确是我太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你们身上,才使得你们做出了如此事来。”
两人没想到唐枫会虚心地接受自己的说法,都是一愣,半晌没能回过味来。但唐枫的话却并没有就此而止,他继续道:“不过你们身犯国法却也是真有其事的,虽然有些时候为己谋求私利不是什么大罪过,可当你们因此而害了其他人的时候,就另当别论了。骆兄,你因为想要邀买人心,不但没有对陕西那些人进行严惩,反而放任他们收受贿赂,从而使得陕西官场彻底糜烂,最终导致了那次的大乱,你总是要难辞其咎的。而吕兄,你身为南镇的指挥使,就有责任监督锦衣卫内的情况,对此你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所以朝廷此番将你们下于牢里也是应该的。”
两人闻言,也是一声叹息,却无法辩驳。他们也知道那次对大明所造成的伤害有多大,真说起来自己的确是做错了,所以唐枫说这番话也是有理的。见二人似有悔意,唐枫也不再说他们的不是了,而是转变了话题道:“虽然你们都有罪在身,但是却也不至死,我也会想陛下求情的,有你们之前所立下的功劳,陛下一定会对你们进行轻判。希望你们经过这次之后,能分清轻重缓急,以后末要做出使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来。”
“大人……”见唐枫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两人的心里也大为感动,面上更是露出了痛悔之色。现在他们才知道唐枫对他们的看重,只是一切是不是太迟了?
“现在后悔还不太迟,你们即便真定了罪,也可戴罪立功。你们都是有着一身本事的人,而我大明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你们总有出头之日的。”唐枫看着他们笑着鼓励道:“好了,你们就在牢里休息几日吧,待有机会,我会向皇上给你们求情的。”说完了这话,唐枫便起身而走,这里的人和酒席自有天牢里的人代为收拾了。
出了天牢,唐枫又一次深深吐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是该有所改变了。以前的自己只知道为朝廷做事,对下面的人并不是太过关心,至有骆、吕二人的反目,今后自己自然应该理解下面人的想法,对他们能多做提携和关照,在没有触犯大原则的情况下,多给他们利益,如此方能真的在朝堂之上立足。
想到这里,唐枫便看了一眼身边的解惑,这个跟随自己时日最久,给自己的帮助最大,对自己最忠心的人,自己又何尝为他想过呢?“解惑,你很早就跟着我了,我一直都不曾问你,你究竟是哪里人氏,可还有亲人在世吗?”
“我在不记事的时候就被人拐卖了,后来便被公子收下做了书童,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氏。”解惑迷惑地回答道:“现在我的亲人就是公子还有夫人、少爷、小姐他们……”
看着他说出这么番话来,唐枫心里也很是感动,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是啊,我们现在是一家人,公子我也该为你的将来打算一下了。”
虽然有唐枫的求情,但皇帝对锦衣卫的这些人欺瞒自己一事依然很是生气,尤其是南北镇抚使,原来是皇帝最信任的人,现在却成了欺骗自己的主谋,这让崇祯如何能够不心寒呢?所以在几日之后,就对这一众人进行了严惩。
骆养性和吕岸二人,因为一些个人的私欲而置国家安定而不顾,原来是要定下死罪的,念其在当初对付阉党,以及在对敌金人时都曾立下过功劳,就免去了死罪。但是这活罪却是不能饶过的,他们二人全被免去了现在的一直职务,发往辽东为一马前卒。
另外锦衣卫中的一些被查明与此事有关的人等,不是被发配北边或是东北充军,就是被贬为奴隶,今生再无翻身的可能。也幸亏有唐枫的劝说,这一次皇帝才没有大开杀戒,这也无形中使得唐枫在锦衣卫里的地位得到了进一步的巩固。
至于锦衣卫南北镇抚使的位置,则由一些锦衣卫里的老人进行担任。原来在东厂横行时就在任,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白亮峰,成了新的锦衣提督,北镇抚使,与之搭配的则是在这次行动中立下了不少功劳的熊辉,他成了指挥佥事。至于南镇人选,这却是崇祯从他处找来的,为了使锦衣卫的人不敢再对自己这个皇帝阳奉阴违,他便把南镇抚使的位置给了一个自己能信任的人,叫做马海英。
对此,许多明眼人都看出了其中的不寻常来,这明显是皇帝对唐枫的掣肘了。知道他在锦衣卫中的地位很是不低,原来的人都已对他心生敬畏,所以特意将一个外人调了进来,并且是南镇抚使这么一个与别不同,又地位微妙的位置,这的确是妙招了。
对此,唐枫却并没有任何不快的表示,在经过金国那次的离间后,自己与皇帝间的关系没有以往那么亲密了,他防着自己一些也是无可厚非的。而且他也的确没有擅权自立的意思,当然也就不介意让皇帝在自己的身放下什么钉子了。
锦衣卫内部的这次清洗,使得朝臣们也担了好一阵子的心,毕竟监视者和被监视者之间有时候也有些不能说的秘密,不然锦衣卫的探子们也无法养活自己了,那些原来就手脚不干净的人,深怕自己之前所做的事情为人追究出来。
不过这次唐枫受了骆、吕二人的影响之后,比起以前要宽了许多,一些小错他也不再拿着不放,这样才没有导致朝臣真的受到了牵连,这也是崇祯所希望看到的。总的说来,这次的事情,只是牵涉到了一些锦衣卫内部的人员,对朝廷的日常工作并无影响。
而在此事之后,那些受骆、吕二人之前怂恿的官员们就突然对唐枫发难,说他身为一个勋爵,就该遵祖制不得参政,只该颐养天年。对此,皇帝也接受了这个提议,现在外面的金人已经兴不起风浪,国内的情况随着天气的好转也得到了稳定,自然也不需要唐枫奔忙了,便顺着他们的意思,罢免了唐枫一切在朝的职务,只让他做了那闲散的侯爷。
对于这种过河拆桥的做法,唐枫心里虽然有些不快,却也无可奈何。他在朝廷里依旧是没有多少人脉的,现在皇帝又没有站在他那边,那就只有任由他人摆布了。好在他原来就是一个野心不是太大的人,现在有了锦衣卫的大半权力在手,倒也不怕有人真敢与自己为敌。
只是有的时候,在夜深人静,无法入睡的时候,唐枫总是要问自己:“我就这样过一辈子吗?为了大明的安定,我即便真的无所作为也不要紧。可现在的朝廷里那些官员们可不全是为了大明哪。他们中有许多人都是为了攫取更多的钱财和权力,这样的朝廷,真的可以从此踏上中兴之路吗?”
这样的问题,暂时是得不到答案的。而且陕西那边还传来了一件让唐枫为之不快的事情,那些原来已经被他定了罪,至少是要被革去一切职位,甚至是要开刀问斩的当地官员们,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居然就被赦免了。除了个别几人因为民愤太大的关系被免职外,其他人照样在陕西的衙门里当他们的地方官,似乎之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一般。
对此,唐枫通过锦衣卫的力量很快就查到了原因所在。那是因为这些人花了大量的金银给京中那些大人们,要他们替自己说好话。而内阁又有着与皇权相制衡的作用,所以在他们的周旋之下,这些个罪在不赦的贪官们居然就逃过了一劫。
大明的朝廷在两百年后的今天,其内部的贪婪已经根深蒂固,积重难返,不是除去了一个阉党,出现一个有作为的皇帝就能够改变的了了。崇祯也深明这一点,他还需要着那些官员们为自己治理百姓,就断没有跟他们斤斤计较的可能,最终只得对陕西一事法外开恩。但这一切却再次使得朝中官员们的心活泛了起来,虽然未必能象阉党执政时那样明显,官场的贪靡之风却还是愈演愈烈。
对此,唐枫只有无奈地看着了,别说他现在的权力极小,就是真有权在手,在面对着整个大明官僚体系的情况下,也是无法有所作为的。难道一切又要如历史上所演的那样,由农民起义来打破吗?那对百姓的伤害又是何其的深重啊?
就在唐枫为着大明的将来担心的时候,比前次更大的事情发生了,陕西再次爆发了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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