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老三,招子放亮点。这西坊十三郭最是闲杂,扒钱袋子的小手多似个牛毛。明儿个又到了冬至日,进城来赶场的小商小贩早被几百双贼眼盯死了。你我俩虽然不是善人,但好歹吃着官家饭。可要将这些‘伸手掏钱’的鬼头看紧喽!嘿,听到没有?”佩刀的矮壮汉子拍了拍刀鞘,对着身旁的半大小子叮嘱道
“晓得,晓得,李叔,咱也不是新手,来这都府西坊巡察司也有小半年,犯在咱手里的毛贼没有两巴掌,也得满四双,放心吧!全在咱眼里瞧着哪!”半大小子将佩刀扛在肩上,左手插进腰带里,一边四下张望着新奇,一边漫不经心的答应着。
“啪!”矮壮汉子直接给了半大小子一刀鞘,心里想着,这惫懒货不能嘴上说教,还得刀下伺候。等了一会,却没听见夸张的吃痛声传来,转头看去,就发现那小子正呆呆的望着前方。
矮壮汉子心头真是火起,抬起左脚,一下将半大小子踹了个趔趄。哪想那小子不怒不恼,站稳后还是呆呆望着前边。
“妈了个巴子,大街上丢魂啦!”矮壮汉子走到半大小子耳边一声大喝。
“啊!”那小子被吓了一跳,回头看了一眼矮壮汉子,又伸手指了指前边,终于回了一句,“真是妈了个巴子,打小就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婆姨!”
矮壮汉子闻言一愣,随后朝前望去,定了定神后,不禁眯起了眼睛。
翼都没有城墙,因此也就没有城门。但是在东西南北四方各修了座宏伟的牌楼,东曰青天阁,上盘木雕青龙,西曰白山丘,下踞金刻白虎,南曰朱云阙,空悬火晶朱雀,北曰玄水坛,地埋墨石玄武。进了牌楼便是城,出了牌楼便是郭。西坊十三郭当然是在白山丘内外,但是城里郭外同样的人声喧沸,也就没有城郭之分了。
此时,摩肩接踵的白山丘下却自动分出了一条小路,一头翼都少见的双峰骆驼,甩着鼻尖处的铜铃,正慢慢向城内走来。
这头骆驼真是太大了!见多识广的阳城人又不是没见过沙海里的骆驼,通行瀚海城的商队每年也要在鸣沙丘下走几个来回。但是这头狰狞巨兽,可真真的让人望而生畏!
它浑身毛色金黄,唯有胸前有块白色的月牙。驼峰凹处离地面就得两人多高,如果再加上长长的脖颈,已经赶上了街道旁边的三层小楼。磨盘大小的蹄掌,像青色的镔铁,落在石板路上,碰碰作响。时不时打个响鼻,露出锋利的牙口。
这等荒野巨兽来到了人挤人的集市之上,一蹄子下去不就得踩死几个?但是这头巨型骆驼却表现极为温顺,眯着眼,慢悠悠地向前,不急不躁。可再温顺的老虎也不是家养的猫,碰上如此骇人的牲口,理当有多远离多远才对。可奇怪的是,这满街的男女老少都只是让出了街心小道,然后就排排站在两旁,踮起脚尖向上观望。
原来驼峰间有着一座红莲,红莲上坐着一身红衣。红衣露肩、露脐,于是外面又罩着红纱,红纱再掩着红唇。朦朦胧胧,只觉着像一团火,火中放着一块洁白的美玉。
骆驼虽然慢腾腾地走着,但毕竟步子大,一会便穿过了白山丘,从愣神的半大小子和眯眼的矮壮汉子身旁擦过,一阵幽香。
“这西域来的婆娘真是火辣的够劲!”半大小子提了提腰带,兴奋的吸溜下口水。
矮壮汉子又一拍刀鞘,“哼,这女子妖冶魅惑,不似常人,有些可疑!”
“我说老李,咱们只是抓小手的,大贼大寇,有青羊角卫的神弓伺候着呢!再说,这画儿似的婆姨,是贼人?你不怕满街人的口水淹了你?”半大小子一阵揶揄
矮壮汉子一愣,然后环视了下周围人痴迷的追望,不禁叹了口气。
骆驼没有走多远,就听到一阵急促的驼铃响,甩着尾巴在一家卖熟羊肉的食肆前停了下来。
食肆的伙计被巨兽吓愣了神,连手里的佐料都忘了撒进锅。还是掌柜的见过些世面,给了伙计一记头锤,然后谄笑着走前几步,“这位姑娘,第一次来翼都?那可来的是时候,小店的冬至羊肉,大骨上锅,大排上架,料足,汤浓,驱寒,闻名西坊三十年,您也尝尝鲜?”这时巨驼在石阶上磨了磨脚掌,吓得掌柜的一个哆嗦。
红莲座上沉默了一会,然后从红纱里伸出三根纤纤玉指。掌柜的咽了咽口水,小心问道,“姑娘要三斤?”
三根手指轻轻摆了摆,又顿了顿。
掌柜的又咽了咽口水,“难道是三十斤?”
三根手指捏了个兰花
“好嘞!”虽然不知道这巨兽上的红衣小娘子为何要买这么多,但是看着那双玉手,掌柜的觉得白送三十斤羊肉也值了。于是就招呼伙计麻利儿的从锅里捞出熟烂的大排,自己撸袖子亲自持刀剃肉,撒上些孜然和麻椒,利索儿的拿油纸包了,双手捧了上去。
谁知,那双兰花指轻轻敲了敲莲座,骆驼的巨头就扭了过来,一下咬住油包上的捆绳,然后便叼着纸包,一荡一荡地继续向前走去了。
这一系列变故瞬间发生,掌柜的还没反应过来。等骆驼都走老远了,他才“妈呀”一声,想着刚才巨驼那大嘴大牙离自己的脑袋那么近,一身冷汗便软了双腿。旁边的伙计则望着锅沿上丢丢转的玉珠,瞪大了眼睛。
再新奇的物件,再妖媚的女子,也只是一时扎眼。翼都人就是有些大气,你美是美着,我看是看着,擦肩过去也就算了,纵使踮脚追望两眼,也只是图个别人少见的新鲜。骆驼驮着红莲上着红衣披红纱的红唇女子走远了,西坊十三郭也就回复了吆喝叫卖的喧嚣之中。
而此时,太清宫里却一阵肃穆。熙裕帝穿着常服,躺坐在藤椅上,松垮的四肢带着疲态。空旷的大殿上,站着三位黑袍老者。三人的黑袍,不同于帝国武将的玄铠,而是像墨一样的漆黑。
“陛下,巨梅仙来翼都了!”左边的瘦高老者沉声道。
“那又如何?”熙裕帝哼了一句
“需要将‘眼睛’交给书院吗?”中间的银发老者小心问道
然后,大殿里便是死一样的沉寂
突然,熙裕帝猛地起身,“碰”的一声踢倒了烛台,“废物,都是废物!”
右边的老者赶紧近前一步,“陛下息怒,臣等无能,克制不了巨梅仙。但是在这皇城之中,他也休想为所欲为。而且,陛下并不是一定要留下他吧?”老者试探着问道
“嗯?”熙裕帝似承认似否认
那老者赶紧接着说,“如果陛下并非想留下他,那就根本不需要把‘眼睛’交给书院,我等可保皇城无虞。另外,我听说巨梅仙已经完全成了女儿身!天下认得他的人已经不多!他既然此次悄悄的来,也就不会兴风作浪,等他悄悄地走就行了!”
“若他来皇宫如何?”熙裕帝问道
“任他来去!”
“若他来皇宫见她又如何”熙裕帝再问
“陛下,他已经是女人啦!”
熙裕帝一愣,随之哈哈大笑“女人!女人!好啊!”
是日,夜色绝美!一轮已经有八分满的月亮挂在蔷薇宫的挑檐上。蔷薇宫庭院里的老树下,拴着一头巨大的骆驼,投下山一样的阴影。
“你怎么来了?”蔷薇帝后,一袭红衣坐在廊腰
“老和尚要比武,我来看看,毕竟是我兄长!”巨梅仙,一袭红衣坐在树梢。
“你怎么也穿起了红衣?”蔷薇帝后望着树梢的那个人,有些看不清。
“得不到你,就变成你!”巨梅仙的嗓音很浑厚
蔷薇帝后默然
“红黎,你若愿走,随时可以,这翼都,还拦不住我!”巨梅仙波澜不惊的声音中有了一丝起伏
蔷薇帝后还是沉默,一会儿苦涩回道,“我要保护他”
“呵呵~~呵呵~~~”巨梅仙突然笑的没有一丝烟火气
随后他飞身落到骆驼上,骆驼转身便向宫外走去。隐隐传来声音,“你房间里,有半包熟羊肉,是西坊周记老店的。二十五年前,我与你冬至日相识,正是分食了一包羊肉,共饮了一壶清酒。肉我买来了,酒是我自己酿的,口味和当初的一样,名字另外换了一个,就叫作‘妃子笑’!”
“‘妃子笑’?”蔷薇帝后呢喃着,嘴角果真漾起如有若无的笑意。“梅哥哥,你是兄长,红黎今生对不住你啦!”
这夜,皇宫里守夜的侍女太监都看到了一处奇景。
巨大的怪兽身上封印着一朵红莲,一身红衣的仙女坐在红莲山,压着怪兽慢悠悠地走出了皇城。而且那仙女的身姿极像母仪天下的蔷薇皇后,于是帝后是天女下凡的传闻就不胫而走,又是一阵喧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