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震惊,陈惊天却满心积郁。
他要的不是交易,也不能是交易,这种平和的方式无法纾解他心中意气。此次北上,明面上比武,实际上是杀鱼,他以为自己布下一道阳谋。可最终,似乎都在白河愁的计划之中。
“你要的只是我的刀!”陈惊天隐隐压住怒意。
白河愁周身都泛起萤火,苍老的眼神没有了冰冷,透漏出一股解脱,“可是会给你想要的结果。”
陈惊天招牌似的嘿嘿一笑,摇头释然。再抬头望,杀气冲天而去。
他要给天下生灵一个公平,所以才登上彤阳山。此时,不公平的始作俑者就在头顶,不砍一刀,哪里对得起几十年集聚下来的满腔意气!
“你为天下人守得圆满。”陈惊天手中黑刀发出嗡鸣,“我就为万物生灵,赢得公平。”
说完,黑刀上挑,黑色刀影向天空横切而去。
与此同时,陈惊天周身震颤,紫色霸意透体而出,浓郁到极致变成团团浓墨。浓墨追上刀影,瞬间拉伸膨胀,一条百丈黑龙凭空出现。神魂是龙眼,体魄是龙骨,气海是龙躯,霸意的龙鳞,刀气是尖齿和利爪。黑龙盘旋一圈,直奔白龙而去。
“该……该死的凡人!啊……”冷焰在体内爆炸,白龙歇斯底里的嚎叫,“你们……将我留在凡界,那我就毁掉凡界!”
白龙猛地吐出最后一口仙元,蓝白色液体让冷焰高涨,“此界……意志将死……仙元腐蚀……法则……凡界崩溃……万物寂灭。”
“这就是,吾赐予尔等的公平。”
陈惊天轻蔑一笑,黑龙眼神一凝,张开巨口直接开始吞噬冷焰。
“怎么……可能?”白龙看到了比天门奔溃更可怕的事情。仙元一直可以压制凡界本源,这也是仙人始终视凡人如蝼蚁的底气。可此时,凡人修为所化的黑龙,竟大口大口吞噬仙元。
目睹这一切的白河愁,不禁向陈惊天低头致意。肉眼可见的冰花正从陈惊天体内长出,穿透皮肤,在体表连成一道冰壳。被吸入的仙元,瞬间破坏了陈惊天的肉身。
可云中黑龙依然生猛。冷焰被吞噬殆尽,黑龙便爪牙尽出,可斩断因果气运的黑色刀影,直接将白龙断筋削骨。
“这……怎么可能……”仙人神志已失,面对黑龙撕扯皮肉,已毫无知觉。吞掉一口仙人血肉,黑龙仰头咆哮,龙吟之声响彻荒原。
“陈惊天!”离得太远,裘成看不到彤阳山的云层之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这一声霸气至极的龙吟,让他立刻想到了陈惊天。
裘成已经按照镇北侯的命令,将镇北军大营驻扎在辽河南岸。大营正对着马鞍峡谷,沿河岸一字排开。军卒从辽河捞上来冰块,码成丈余高,再用冰水浇上一遍,就冻成了坚固的城墙。城墙之后,其余将士皆披挂持甲,严阵以待。
“将军,咱们……咳咳……在准备抵御什么?”大战前的压迫感,让亲兵王天德喉咙有些发紧。
裘成没有回答,只是紧紧盯着辽河北岸,那里起风了。
辽河北岸就是荒原深处,从来都是云崩土裂的寂灭之地。极天涯是风口,风雪就从东南方向涌进荒原。可此时,辽河北岸的风向变了。
由极北之地吹来的风雪,在辽河北岸突然停住,似乎这是一道界碑。但是风雪越来越大,势头越来越猛,快速在北岸积聚成一道雪幕。雪幕之中,似乎有一群人在呜咽,又仿佛有兽群在嘶吼。
“那是什么?”兽吼不算事,呜呜咽咽的哭声倒是让王天德打了个寒颤。
“残魂!”裘成握紧手中长戟,“不过是天地意志的最后一缕残魂罢了!”
“啊?”王天德没有听清楚,可裘成已经打马来到阵前。
“镇北军将士何在?”裘成高声喝道。
“在!”铁甲之下,众人应喝。
“彤阳大营职责何在?”裘成再次喝道。
“鬼神伐戮,仙佛戕戬。镇守彤阳,铁锁荒原。”
“好!”裘成手中长戟刺破天空,“仙佛自有高人屠戮,鬼神就由我等效劳了!”
话音刚落,北岸风雪突然一静,随后镜面破碎的声音响彻辽河。界碑碎了,风雪扑面而来。
极北之地彤阳山,风雪源头,李如拙和吕婵正处于风暴中心。
冰湖四周的冰山开始崩解,一片一片的划入冰湖,冰湖之水顿时高涨,湖水夹杂着冰块直接向湖岸涌去。
吕婵拉住李如拙,两人跳上一座尚未融化的冰崖。向下望去,只见冰湖已经变成了冰瀑,沿着马鞍峡谷一路奔流。然后在彤阳山半腰,又变成扬撒而去的风雪,向着山下蔓延而去。
“这是彤阳山积聚了万年的神识。”
“师父!”吕婵惊喜的喊道,刚才冰湖翻涌,根本无法顾忌小夫子,更看不清冰湖中心的情景,没想到转瞬,他们三人也出现在冰桥之上。
“不要靠近!”陈惊天厉声喝止了想要上前的吕婵。
李如拙这才看清白河愁、陈惊天和孟一苇的状态。小夫子还好说,除了双眼紧闭,僵直而立外,并无异样。
可是白河愁却一身萤火,附着在体表静静燃烧。明明只是温暖的程度,却给人危险的炙热感。他的身躯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萤火同化,或者说,萤火正在以他的肉身为柴薪。
而白河愁,胸部以下,左半边身体已经全然化为冰晶。蓝白色花纹就像云层,在冰晶表面游走。蓝白色云纹仿佛有生命一般,立刻捕捉到李如拙的目光。随后便如藤蔓一般延伸出来,一下子刺入他的身体,侵入他的识海。极致的寒冷,似乎要将他神志冰封、冻裂。
突然,一抹黑色刀影闪过,寒意顿消。李如拙怔怔后退两步,眼前哪里有什么藤蔓,只有眼神凌厉的羊皮袄老头。
“说了离我远一点,这恶心人的仙元,你还承受不了!”陈惊天本想习惯性的扭扭头,却发现冰晶已经延伸到了脖子。
“白河愁,你说那书院小夫子,什么时候才能完事?”陈惊天用眼神安稳住激动的吕婵,向白河愁问道。
离开冰湖的白河愁,苍老无比,他没有理会陈惊天,而是低头看向脚下的冰湖。冰湖坠落化作的漫天风雪,激起的氤氲水汽将彤阳山笼罩。浓郁到极致的神识,围绕在冰桥四周,似乎不敢靠近他身上的萤火和陈惊天身上的冰纹。
“风雪中不止是神识风暴,还有吞天鱼吸食而来的暴戾混乱之气,以及千百年来,投入冰湖中的荒人魂魄。”白河愁悠悠说道,“陈某人,这个结果,你可曾料想,又可能承受呢?”
陈惊天冷哼一声,吕婵则向下望去。果然见到,无数生物正从冰湖中爬出。这些生物奇形怪状。有头顶长着婴儿的三腿蟾蜍,有浑身睁着眼睛的肉球,有下身长满触须的马。这些完全是被拼凑出来的怪物,就是天地初开之时,混沌神识的具象化。所有怪物,都暴戾的嘶吼着,拥挤着,争先恐后的从冰湖中爬出来。
偌大的湖面,已经被怪物填满。可即使,它们为了争夺空间而互相吞噬,也没有一只怪物,敢接近冰湖中心。因为在那里,一个个人影正不断从湖水中站立起来。
风雪弥漫,水汽氤氲,将面目完全掩藏,可从雄壮的身影,却依稀能够辨认。站立在湖面上的人影已经有千人之多,而且还有源源不断的身影从冰湖中浮现。
最前面的领头人似乎披着一件兽骨铠甲。他茫然四顾,似乎不知身在何处。直到看到身后的部族,眼中的星辰才重新点亮。
“荒!”一声只在神识中传荡的呐喊,让吕婵心神剧震。
“荒!荒!荒!”开始只是寥寥落落的回应,最后湖面上所有的身影都低沉吟唱。
这吟唱就像军鼓,荒人亡灵开拔了。
吕婵心中有一股冲动,她要跟上去。
“静心守志,万物如一。”耳边突然响起的断喝,让吕婵猛然惊醒,她茫然转过头,看到李如拙正艰难的维持着一个咒文。
“失去了阳神,连静心咒都施展的这困难了。”李如拙心中暗自叫苦,眼神中却满是担忧的看着吕婵。“再迈一步,可就要掉下冰崖,堕入冰瀑了。”
吕婵闻言已然惊醒,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冰崖边缘。再看向冰湖,只见,万吨湖水夹杂着冰刀,从彤阳山倾泻而下。可哪有什么怪物,又哪有什么荒人亡灵!
“荒!荒!荒!”唯有耳边的吟唱仍然断断续续,似乎已然远去。
“他们已经下山去了!”陈惊天声音响起,“幸好小道士及时叫醒了你,不然我留下的最后一刀,就只能救你了。”
陈惊天全身上下,除了头颅和持刀的右手外,已经全被冰纹覆盖。
“师父!”吕婵悲呼一声,却被陈惊天凌厉的眼神制止。
“乖徒儿,不要哭咱。这是咱陈某人,平生最享受的一刻。”陈惊天缓缓转动手腕,手中黑刀集聚着最后的锋芒,“谁能砍倒一个仙人,就算白河愁也没有这个机会吧!”
“不要啰嗦,时间不多了。”萤火之中,白河愁寡淡的声音传来。
陈惊天冷哼一声,扭头瞟了眼意志完全离体的孟一苇,重新抬眼望天。云层之上,天门已碎,白龙被屠,只剩下那朵被冷焰冰封的莲花。
“吞天鱼居然有了佛性?”陈惊天嘀咕一声,随后高声叫道“乖徒儿,且看为师最后一刀,爽利不爽利啊!”
吕婵闻言泪眼婆娑,陈惊天则清越一啸,手中黑刀便向云中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