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会试入场的第一日,麓山书院便复学了。
大抵是这月余在家中过于烦闷的缘故,不少大家闺秀都提前到了书院的花园之中。
苏陌素跟在苏追月身后,走进书院便见到了这样一个情景。
各家小姐三三两两站在花园中,有扑蝶的,也有坐在石凳上说话,一时间倒很是热闹。
见苏陌素姐妹过来,少女们的嬉闹突然停下来,凑做一堆说起话来。
“有什么话,何须遮遮掩掩!”苏追月冷哼一声。这一个多月,她呆在苏家过得算是独一无二的生活了。过去还有苏闭月仗着老祖宗宠爱,总与她隔三差五对上一番。如今苏闭月被宁氏一番管教,根本不敢与她作对。苏清浅素来是个胆小的,根本不敢做声。
苏追月斜瞥了一眼苏陌素,心中嘲笑道:这老四倒是个有自知之明的。进了落幽院,也没有同过去的苏闭月般恃宠而骄,总算是知道她一个庶女,完全不可与自己这个嫡女同日而语。
感觉到苏追月的不屑目光,苏陌素根本没有抬头与其对视。平城苏府三姐妹中,真正让人感觉到害怕的是苏清浅。想这几月中,苏闭月固然是被自己推到了宁氏手中。但一贯无欲无求的苏清浅却悄无声息地踩着苏闭月得了老祖宗的青睐。
如今苏追月愈发目中无人,苏清浅真的不是在捧杀她吗?苏陌素不禁望向被众少女环绕着的杜微风。
杜微风似乎浑然没有听到苏追月的话一般,用了个手帕细致地在擦她的鞭子。
“大声说就大声说。苏追月,你这一个多月在家莫不是抄书抄傻了吧。先生早就说过,会试之日就是我们学堂会考之日。”苏追月在书院自然没有在苏府的地位,有少女便大声讥讽道,“想来你又要稳坐最后,为我们垫底吧?”
“何雨薇你!”苏追月被提及过往难堪之事,忍不住恨恨地回头瞪了一眼苏闭月。若不是当年苏闭月刻意陷害,又有意在同窗面前说出自己被罚抄书之事,何至于有她今日的难堪。
苏陌素一直望着杜微风的表情。从头到尾,她似乎都表情淡然,周围一切都与她无关一般。不过随着杜微风把手帕一收,就又有少女开口了。
“雨薇你可别隔着门缝看人。既然追月姐姐的四妹妹能夸下海口,要在会考上大败溪茹妹妹。想来,识别三日,追月姐姐也要让人刮目相看了。追月姐姐,你们四姐妹可不要将会考的前四全收入囊中哦。”
少女声音尚未完全落下,嗤笑声便在众人中散开。
“怎么办,妹妹我好怕啊!”
“是啊,我也好怕。追月姐姐过去可是科科垫底,这次不会门门争先吧。还有清浅姐姐的琴技,闭月妹妹的画技,素来也是出众的,林月姐姐、云曦妹妹,你们这次可要当心了。”
见这树敌隐有越来越多的趋势,苏清浅也再不能当鸵鸟了:“婉仪姐姐切勿这样笑清浅。清浅琴技粗陋,与林月姐姐相比,可称得上一个是下里巴人,一个是阳春白雪了。婉仪姐姐,若再笑清浅,清浅可笑天天用我这陋音嘈杂你耳朵了。”
苏清浅都自贬如此,舒婉仪自然不好再不给面子,她用扇面轻拍了一下苏清浅的手背,笑起来:“怕了你了。”
苏闭月上前一步,亦想用自谦之词抹平众人的讽刺。
她尚未开口,却是被杜微风所打断。
“好了,如今说得再好听也是枉然。会考见了分晓才知高低。”杜微风站起身来,便往女子学堂走去。
众少女便也不再停留在花园之中,三两成行都跟了上去。
苏追月的脸都气白了。她跺了跺脚,低声啐骂:“都是一群趋炎附势的小人!”
苏清浅过去还会拉一拉苏追月的袖子,劝她出言谨慎。如今却只是默不作声地跟着众人进了女子学堂。
苏陌素望着杜微风的背影,又看看面色讪讪却默不作声的苏闭月,和面色愤然喋喋不休的苏追月,心中若有所思。
苏追月和杜微风性子都算急躁,口上也都有些不饶人。但是一个却是被当作了出头鸟,一个却能让人主动前仆后继地挡在前面。
再想苏追月和苏闭月,一父血脉,可一个却是嚣张跋扈,一个却是能屈能伸。想当初苏闭月在苏老夫人面前,性子不比苏追月收敛。但如今,却能生生忍下一众嘲笑。
苏陌素不禁对宁氏的怀疑淡了几分,对柴氏当日的话,却多了几分考量。
宁氏和柴氏的请安时辰,素来都与几位小姐错开了。但苏陌素心中却笃定,二人自会找机会再见自己。
女子学堂的早课素来是司马乐康负责。
苏陌素走进学堂,就见司马乐康端坐在古琴面前,正按琴欲抚。
“会考之事,想必诸位都已经知道了。”司马乐康环顾众人,目光在苏陌素处微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二。
“琴课考的是与音韵的共通之感。如今我抚琴一曲,你们心中各自思量最合适的相和之曲。”司马乐康顿了顿。他是个男子,素来粗枝大叶一些。原想的就是让众人一一按照顺序抚琴一曲便是了。但李小花那日的话,却让他不得不重新考量。
“你们先将自认为最相和的曲名写下。之后,再一一弹奏此曲,我与李允先生会同听你们弹奏。”司马乐康改变考试方式,为的是防止有学子刻意抄袭上一位所猜曲目。
琴音悠扬响起,司马乐康琴技卓越,不过拨弦三两声,已让众生有陶醉之感。
一曲终了,不少学子尚沉浸在琴韵之中。
苏陌素却是沉浸在震惊之中。
她有些不敢置信地望向司马乐康。
这首曲子,分明就是当日她与李小花借讨教琴艺之名,上司马府时所听到的。司马乐康当日就将此曲最为相和的曲目已授之。
所有少女都提笔写下心中曲目,苏陌素却是有些悬而未决。她是想让徐溪茹输得大惊失色,但却不是通过舞弊的方式。
司马乐康注意到苏陌素的犹豫,他一边拨动琴弦,一边轻声劝导众学子:“但从本心即可。有时候,选择了好的曲子,若是弹不出其神韵,亦难称作最佳。”
旁人听来,这只是劝导自己不要过于慌张。但苏陌素却更觉为难,这分明就是坦诚他是有意为之了。
苏陌素终于将曲目写下。
琴曲弹奏先后按的就是书案先后顺序。
学子的琴声与司马乐康的尚有差距,各学子之间的琴技也是参差不齐。有些琴音让人心生向往,有些却夹杂着破音、残音。
苏清浅在苏陌素之前,她选的是一首《离人歌》。
司马乐康心中的最佳曲目并未这一首。但苏陌素不得不承认,苏清浅在琴技上确有造诣。今日司马乐康弹曲,想是担忧其弟缘故,琴音中总有一种忧伤挥之不去。
《离人歌》哀伤悠扬,与司马乐康所奏,虽音韵不是最相和,但情感上,其实很是交相映衬。
苏清浅一曲停下,众人便望向苏陌素。
苏陌素将双手放在琴弦之上,一按一拨,琴音荡开。
听到琴音的那一瞬间,司马乐康微微蹙起了眉头。这分明不是自己说过那一曲。原是想帮她,却反而害她选了并不十分合适的一曲。
司马乐康目光复杂地望向苏陌素。他一直认为,自己算得上是一个十分自律严谨的人。但是,因为弟弟司马乐成的事,他一次又一次的破坏了自己的原则。
苏陌素想赢徐溪茹的心是无需置疑的。她听自己课程尚浅,不依靠细微之处的指点,根本很难获胜。可即使是如此,她依然兵行险招,未接受自己的帮助。司马乐康第一次觉得,他那样迫切的希望将所有的才能都倾授于面前的这个少女。
苏陌素的琴音悠久绵长,听完她的曲子,李允都微微有些失神。这少女的琴音中,分明就描画出了完整的一副初春踏绿图。可惜的是,此曲与司马乐康所奏琴曲内容,相差实在甚远,难以称作相和佳曲。
林月的目光从苏陌素和苏清浅身上扫过,她闭上眼睛,调整思绪。
苏氏姐妹的琴技不可小觑。若不是二人今日选的曲子有所偏差,自己恐怕真要落败于前。
林月落指轻弹,她所选的正是司马乐康提过的最是相和的曲子。
一曲终了,司马乐康与李允都微微点头。
最后一个扶曲的正是徐溪茹。
听完林月所抚,徐溪茹心中连连后悔,她将所写的纸张悄悄藏入袖中。按着林月所抚,同奏了一曲。
可是这曲子本就高低音相错,琴技粗陋之人很难奏出。徐溪茹平日并未练习过此曲,因此奏了一半,便明显出现了停音之症状。
司马乐康不满地皱起了眉头。
见到先生皱眉,徐溪茹更加紧张,竟将琴弦生生弹断了!
李允站起身来,望向徐溪茹:“你所写的,正是此曲?”